第42章
如今梦醒了,他应该面对现实了。
而现实就是,师尊不爱他,师尊不要他,师尊把他推给了别的男人!
“那,那此前,你跟我,之间……那样了,算什么呢?”乌景元深呼口气,满眼浸着泪水。
被寒风一吹,眼睫上都结出了冰霜。
他艰难万状地吐出一句话来,眼泪唰的,紧跟着淌了出来。
苍溪行不忍去看他流泪的通红双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日所见。
他也想问问乌景元,你都跟沈渡江那样了,又算什么呢?
可他已经没有立场去问了。
他早就把自己从乌景元身边摘了个干净,他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在此间逗留了。
最终,苍溪行只说了句:“什么都不算。”
也不知道是在说乌景元和沈渡江之间,什么都不算,还是在自嘲。
后来,无论乌景元再怎么吹响哨子,师尊都不曾现身了。
他在雪地里站了一宿,手指冻得僵硬。
最后一头晕死在了雪地里。
最后还是小师叔看不过去了,把他抱回了峰上。
乌景元神情恍惚,稀里糊涂又病了几日。
才稍微好转些,就要开始试穿婚服了,他跟提线木偶一样,别人拨一下,他就动一下。
孔鸿明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过来帮着大师兄掌掌眼,还把师尊一道儿拉了过来。
婚服准备了很多套,大师兄无心挑选,只是强撑笑脸应付差事,乌景元木讷寡欢,感觉都死了半截。
在小师叔询问他,喜欢哪套时,乌景元神情愣愣的,随手就指了一套。
孔鸿明笑着说:“呀,你怪会挑的嘛,师尊刚刚也在看这套!”
也就是说,他和师尊选择了同一套婚服。
可与他合籍的人,却不是师尊。
乌景元试图让自己病得更严重,来摆脱这场强行压头的合籍。
他开始自暴自弃,穿着薄衣服躺在雪地里,开始洗冷水澡,走台阶时,故意往下摔。
这些传到师尊的耳朵里,就只换来轻描淡写的一句,就算是死,也要架过来完成合籍。
这话是孔鸿明的复述,孔鸿明还笑得不怀好意的:“乌景元啊,乌景元,看来你辈子注定是要挨男人的操了,可惜了,当时我没亲眼目睹,不知道你有多主动。”
乌景元默不作声,静静躺在床上。
“我此前还当你爱慕师尊,如今看来,你就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不过大师兄也很好啊,如今的你真是高攀他了。”孔鸿明耸了耸肩,双臂环胸接着道,“我呢,虽然内丹没了,但我是妖,与你不同,只要有人肯给我灵力,我很快就能再修出一颗内丹来。”
顿了顿,他还反问乌景元,“你要不要猜猜看,是谁给我的灵力?”
自然是师尊,除了师尊之外,又有谁这般宠爱孔鸿明?
原来,失去金丹也好,内丹也罢,不会被师尊厌弃的,师尊的灵力原来也是可以随便给人的。
只不过是乌景元没有资格而已。
乌景元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他不吃不喝,静静躺着。
顾澜夜每天都会过来看看他,见他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还会不明白?
沉沉叹了三口气后,他总算理解了当年的苍溪行,也做出了同样的事——
悄悄把乌景元放跑了,还送了乌景元一叠符纸,关键时刻总该用得上的。
乌景元感激不尽,对着小师叔郑重其事拜了三拜,然后背着为所不多的家当,戴着那只小口哨,换下了弟子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师门。
他要逃婚。
从此往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反正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风雪愈大。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道间。
顾澜夜知道事情早晚会败露,为了给乌景元多争取一些逃跑时间,索性就提前唤醒了冬眠的宁书,一番打扮之下,让他暂且伪装成乌景元。
…………
乌景元下了山后,一路都靠着小师叔所赠的日行千里符,短短两日时间,就辗转了多地,距离问仙宗已有千里之遥。
他穿着不起眼的粗布麻衣,戴着斗笠,背着一个小包袱,腰间挂了个不值钱的小葫芦。
里面装了一些米酒,时不时灌上一口,身体很快就热乎乎的了。
不知师尊是否发现他逃婚的事,又是否大发雷霆,派人下山捉拿他回去。
乌景元根本不敢停下,也不敢住客栈,每每都寻个稍微能避风挡雨的角落,将就将就。
甚至都不敢睡得太沉,也不敢睡太久。
生怕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了师尊冷酷无情的脸。
夜色已深。
又下雪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倒春寒倒个没完没了了。
乌景元下山后,就寻了个成衣铺,买了厚厚的棉衣,毛裤,还有帽子,围巾以及兔毛手套,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饶是如此了,夜间太冷,他把米酒都喝空了,依旧有点扛不住。
便在街上走着,好不容易找了家还没打烊的店铺,一掏口袋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个大洞。
钱袋掉了。
他身无分文了。
老板见他冻得实在可怜,就发了善心,接过葫芦,往里面灌了半葫芦米汤。
虽说米汤不如米酒,但热乎乎的,喝进肚子里很舒服。
乌景元道了谢,抱着小葫芦,打算寻个避风所,小睡一觉。
街道上空荡荡的,越走越偏僻,一阵寒风吹来,不知打哪儿飘来个大红灯笼,骨碌碌地滚了过来。
正好滚在他的脚下。
乌景元下意识低眸瞧去,这不瞧不要紧,一瞧狠狠吓一跳!
这哪里是什么大红灯笼?!
分明是一颗血淋淋的人脑袋!
惊惧交加之下,乌景元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身后骤然一寒,一把染血的匕首,就凭空出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还真能跑啊,可让我好找!”
乌景元神情骤变,喉咙艰难地上下滚动起来。
声音很陌生,他百分百确定,他从未听过,正当他悄悄从包袱里掏黄符时,肩背骤然一疼,对方毫不留情的一掌,狠狠打向他的后心!
噗的一声。
乌景元口吐鲜血,狼狈地扑倒在地。
力道之大,让他面部擦地,在雪地中硬生生犁出了十来丈长的血痕!
街道上雪不算深,犁出的地面粗砺,把他脸上的纱布都磨破了,鲜红的血汩汩涌了出来。
乌景元发出呜呜咽咽的吃痛声,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破皮流血了。倒在雪地里,久久都起不来身。
“啧啧啧,这么废物啊?就你这样的,还敢欺负我的儿子?”孔文臣抓着包袱,随手抖开,里面的衣物,还有黄符,就簌簌掉落出来。
他不去管散落的衣物,而是抬脚,把那些黄符一张一张,碾成了碎屑,直到看见从中落下一个小木雕,脚碾下去的同时,乌景元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扑过来,抱住了孔文臣的脚,急急忙忙去抢小木雕。
这个是团团。
团团死后,他就只剩下这个小木雕了。
对他而言,团团就是他的孩子!
“哼,自不量力!”
孔文臣随意一脚,猛踢在乌景元的肚子上,再度把他踢飞出去。
乌景元瞬间腹痛如绞,在地上连连翻滚了数十圈,才堪堪停下,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的鲜血,就猛然喷了出来。
喷吐在雪地里,犹如盛开的红梅,显得触目惊心的。
这一脚踢得太重,孔文臣根本没有留情,就是打算一脚活活把人踢死的。
见乌景元居然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还有力气在地上匍匐,竟诡异地觉得有趣儿,还哈哈大笑起来:“哎呀,这就是苍溪行亲手教养出的高徒么?也不过如此呢!”
乌景元哇啦哇啦,吐了好一会儿,感觉五脏六腑通通都要吐出来了。
他倒在雪地里,两手紧紧护着小木雕,眼前恍惚间,又看见了团团。
还依稀听见团团的声音。
“小主人,你放心,有我在呢,一定会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剑!”
“等你成了天下第一剑,你我联手,肯定能打遍修真界无敌手!”
“我最喜欢小主人了,一生一世都要跟随着小主人!”
这些话还历历在耳。
乌景元把木雕护在胸口,紧紧的。
蓦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个小哨子!
他似乎又看见了生的希望,飞快抻着冻僵的手指,猛抓起小哨子,往染血的嘴里一塞,一声尖锐响亮的哨子音,骤然划破长空,传到了千里之外的苍溪行耳中。
苍溪行正站在寝殿里,望着面前撑起的婚服,看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