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泪水也瞬间就盈满了眼眶,他暗暗抠紧掌心,不准眼泪掉出来。
  孔鸿明还不知外头的风言风语,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大师兄,你怎么也躲那么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不是他们做下的丑事!”
  殿外骤然传来师祖的暴怒声,所有人都齐刷刷望了过去。
  乌景元的瞳孔,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就连站在角落里的大师兄,也身形剧烈摇晃起来,跟风中残烛一样,似乎怎么都站不住了。
  “师伯!”苍溪行怔了一下,惊问,“您怎么出关了?”
  “老夫若再不出关,修真界的唾沫星子,就快把问仙宗给淹了!”师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身影如风,很快就站在了大殿中央。
  “你们这两个逆徒,竟不知廉耻,败坏师门颜面!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师祖很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甚至看过了那段影像,横眉怒斥,“问仙宗出了你们这两个败类,真是师门之耻!还不自戕谢罪,更待何时?”
  就这一句,大师兄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满脸羞辱地叩首道:“求师祖不要再说了,这都是弟子的错,不关景元的事!弟子愿一力承担!”
  “自然是你的错!但他也逃不了干系!事已至此,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师祖怒道,“如今外面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修真界!你二人居然私下苟且,如此作风不正,丢尽了师门颜面!”
  “你看你教出的好徒弟!”师祖冲着苍溪行怒斥,“只会往师门脸面上抹黑!老夫早就说过,这个乌景元留不得,你偏要留!如今倒好,还把你的大徒弟一道儿拖下了水!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在看问仙宗的笑话,你这个宗主也难辞其咎!”
  苍溪行面色难看,薄唇紧抿。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连呼吸都似乎被冻住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情况所逼,两个孩子都神志不清,兴许是被那魔尊施法操纵的,也未可知!”
  顾澜夜蹙着眉道,还眼神示意其余弟子们退下,待大殿之中只剩他们几人时,才又道,“师伯言重了,断然不能因为魔尊处心积虑的设计,就葬送了两个孩子的性命!”
  “哼,沈渡江倒也罢了,乌景元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死便死了,纵然留着也是无用!”师祖疾言厉色地道,见乌景元还站着,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还不跪下?你这孽障!”
  乌景元没有跪,紧紧攥着拳头,深呼口气。
  今日,他确实不该出现,但事已至此,早晚都要面对的。
  他没法开口解释,只能比划着手势,嘴里发出啊,哦,喔的怪声,听起来沙哑得像是含了满嘴的沙子,让人不忍倾听。
  “废物一个!”师祖没那么好的耐心,直接甩出两条路,冷冷道,“要么,你们就此离开师门,随你们天涯海角,何处逍遥,与问仙宗再无瓜葛!要么,你们今日就自戕于此,以保师门颜面!”
  语罢,一挥衣袖,一把长剑铮的一声,摇摇晃晃深扎在乌景元脚下。
  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凝重。
  乌景元呆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长剑,尚没来得及消化师祖给出的选择,下一刻面前一恍,大师兄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掠到了他面前。
  锵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毫不犹豫朝他自己脖子上抹去。
  孔鸿明发出一声鸟叫:“啊,大师兄!”
  小师叔忙伸手阻拦:“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苍溪行闪身而来,一把握紧大徒弟的手,如有千斤之力,嘭的一声,长剑脱手飞落在地,瞬间被灵力震断成了两截。
  雪亮的剑锋,映照在沈渡江脸上,显得白森森的吓人,他惊愕又羞愧,慢慢跪倒在地,惭愧地阖上双眸,肩胛一抖,就落下两行眼泪,低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大师兄又有什么错呢?
  该道歉的,从来都不是大师兄。
  当然,也不该是自己。
  乌景元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当时只是想救大师兄而已,如今似乎从一个深渊,又跌入了另一个深渊,他想大声诉说自己的无奈和委屈,可张开的嘴巴里,只能吐出单调的呜哇声,比乌鸦叫得还难听。
  苍溪行寒声道:“我敬你是长辈,又对我曾有半师之谊,遂尊称你一声师伯,但不代表师伯能凌驾于我之上,教我如何做事。我才是问仙宗的宗主!我的徒弟就不劳烦师伯费心了!”
  “好好好,你既然如此冥顽不灵,就莫怪老夫没提醒你!当年你与魔尊是如何结怨的,你心知肚明!那魔尊之子临死前,可是给你留了句狠话!”师祖暴怒道,“他说你成也无情道,败也无情道!早晚要让你毁道归顺!”
  语罢,怒瞪了乌景元一眼,然后就一甩衣袖愤然而去。
  留下了乱糟糟的大殿。
  苍溪行瞥了眼跪在脚边的大徒弟,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忍。
  他阖了阖眸,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你既与你师弟有了肌肤之亲,事已至此,你可愿与他合籍?”
  此话一出,乌景元瞬间就不淡定了,下意识仰头望向了师尊,满脸的难以置信。
  “弟子,弟子愿意!”沈渡江郑重其事点点头,“弟子愿与景元合籍,此生定善待于他!”
  可是乌景元不愿意!
  他立马站了出来,在众人面前张着嘴,两手胡乱比划,他想说,他和大师兄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大师兄是清白的!
  他也不愿意和大师兄合籍!
  可他太着急了,手势又快又乱,根本难以让人看懂,更糟糕的是,师尊把脸撇开了,似乎故意不去看他笨拙的手势。
  “啊,唔……”他急得要命,跳到师尊面前,着急地去抓师尊的衣袍,然后更卖力地比划起来。
  可是师尊不看他,一眼都不曾往他身上撇,还慢慢将衣袖抽了回去。
  乌景元的心瞬间就空落落的了,两手僵停在了半空中。
  他听见师尊冷漠地吐出一句:“那好,十日后便是你们的合籍典礼。”
  以及孔鸿明惊讶,又有些阴阳怪气的挖苦声:“呦,那还真是委屈咱们大师兄了呢。”
  “看把二师兄高兴的,就差蹦起来了呢。”
  紧接着,孔鸿明就开始恭喜大师兄,嘴里说着什么百年好合,不生贵子,还要随什么份子钱。
  最后甚至把弟子们都喊了进来,在一片意味不明的祝贺声中,乌景元慢慢往后退,一直退,直到退出了人群中心,然后,调头撒腿就跑。
  如同身后有鬼在追,一口气跑出了大殿。
  身后似乎有什么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乌景元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外面依旧下着大雪,方从大殿里跑出来,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他猛然打起了哆嗦。
  他浑然不顾外面冰天雪地,脚下踉跄着,一头钻进了雪地里。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乌景元抱膝藏在里面,哭了好久好久。
  他不明白师尊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又为什么要随手把他指给大师兄。
  大师兄是很好,对他也很好,若真和大师兄结为了道侣,想来余生会被照顾得很好。
  可乌景元就是觉得不开心,不甘心,心口里像是堵着石头,又沉又硬,卡在他的肚子里不上不下,快把他活活憋死了。
  他好痛!
  他哭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冒着风雪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把锁起来的小匣子捧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钥匙了。
  情急之下,竟直接挥起拳头猛砸过去。
  嘭的一声。锁断了。
  鲜血溅在了匣子上。
  乌景元哆嗦着手,从里面拿出了小哨子,又悄悄下了峰去。
  他来到了道场,在曾经师尊传授他剑法的一棵海棠树下站着,鼓足勇气吹响了小哨子。
  师尊现身了。
  他哭着扑了过去,重重撞在师尊怀里,两手紧紧揪着师尊的衣襟,哇啦哇啦的,祈求师尊不要把他许配给大师兄。
  可师尊沉默良久,见他没什么事,便将他推开了。
  很快就消失在风雪夜。
  乌景元不死心,再一次吹响了哨子。
  他在雪地里写下,“我不愿意”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可师尊每一次,来了看他没事,就会立马转身就走,一直吹了十八次哨子,师尊也来了十八次。
  第十九次时,师尊告诉他,此意已决,断然不会更改,还让他回小师叔那里去,安安心心养伤,十天后和沈渡江行合籍之礼。
  整个过程,师尊都冷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乌景元宁愿师尊冲自己发火,大声训斥他不知廉耻也好,就是别这么云淡风轻的,就仿佛对他一点都不在意,也一点都不在乎了。
  这会让乌景元觉得,此前种种都不过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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