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张开了嘴,发出了“呜呜啊啊”的混浊语调,好似在说“大师兄,你怎么跳下来了?”
  也好似在说“大师兄,你不要救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说的是哪一句,他就已经被大师兄紧紧护在了怀里,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脸上。
  “不怕,景元!大师兄来救你了!”
  沈渡江一手揽紧乌景元,一手纵剑,刚要御剑飞上去,岂料悬崖上激烈的打斗,震出的余浪狠狠打了下来,伴随着一股冲天的气浪,魔尊扭身幻化回了原型,一条足有百来丈的巨龙,凭空出现,在虚空中翻腾盘旋。
  一龙尾狠狠拍了下来。
  瞬间将悬崖边上的众人,打得漫天乱飞。
  沈渡江面色一沉,忙护着乌景元侧身躲闪,可还是被流窜的劲气,重重打在了后背,噗的一声,猛喷出一大口血。
  竟无法再稳住剑身,抱着乌景元双双跌下了无底深渊。
  第46章
  不知过了多久, 乌景元才清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和大师兄正躺在谷底,旁边还有一棵断裂的歪脖子树。
  应当是摔下来时, 有树撑了一下,才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乌景元还好,有大师兄护着,可大师兄就惨了, 此刻还昏迷不醒, 一手紧紧揽着乌景元的腰,一手握在他的颈间。
  乌景元一起身,那握在颈间的手就滑落下来。
  像是被撕开了一层皮, 发出阵阵刺痛。
  下意识伸手摸去,却发现伤口已经结痂了,血也止住了。
  看来大师兄在昏迷之前, 紧急用灵力修复了他的伤口,否则乌景元不被摔死, 也会血尽而死。
  “唔, 啊——”他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跪在大师兄身边,着急又惊慌地轻轻拍了拍大师兄的脸, 发出一阵阵不太像人的声音。
  可大师兄气若游丝,面色惨白, 还一动不动。
  似乎就快要死了。
  这一幕恍惚间和一年前, 在魔域里的经历重叠了。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泛白, 眼泪突然争先恐后落了下来。
  与一年前不同的事,乌景元那时还能用自己的身体向师尊献祭,如今看着快死的大师兄, 却无能为力!
  只能抱着大师兄,一遍遍发出古怪又凄惨的声音,试图把人唤醒。
  可到头来不过是徒劳无功。
  乌景元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了,也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大师兄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来,生机也同体温一道儿慢慢流逝。
  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了他。
  就在下山之前,乌景元因为对师尊心寒,把师尊当初送的小哨子,放进一个小匣子里,还上了锁。
  倘若他当初带下山了,此刻就算不能说话,也能向师尊传递消息。
  或许师尊能顾念他一丝一毫,在忙完手边的事后,就能赶来救他和大师兄了呢?
  乌景元没能等来师尊,却等来了魔尊。
  他疯了一样,放下自己所有的自尊,亲手把自己的傲骨一根根打断,让自己跟狗一样,连滚带爬扑到魔尊脚边,吃力地拽着魔尊的袍子,发出呜咽的哀求声。
  “你想求本座救你师兄?”
  魔尊看见乌景元还活着,还有些诧异,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的少年,看着他苍白的脸,哭得通红的双眼,以及哆嗦的唇瓣。
  恍惚间竟回想起了自己的蠢儿子。
  二百年前,魔尊意图棒打鸳鸯,彻底断了儿子的痴念时,儿子也是这么跪他脚边,嗷嗷痛哭的。
  至今为止,还历历在目。
  “爹!我知道爹最疼我了,就成全我吧!”
  “我是真的很喜欢苍溪行!我一看见他,就,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不当魔了!”
  魔尊那时非常气愤,怒问:“你不当魔,那你当什么?”
  “当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待在苍溪行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跟他说说话,那我就知足了!”
  “你这逆子!丢人现眼!本座怎么会有你这种蠢儿子?!”魔尊怒斥道,还抬手就打,“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当初就不该舍大保小!”
  这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可不久之后,他的儿子真的要死了。
  是被人抬回魔界的,担架上都被血浸透了,嘴里咬着一根人参,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
  看见魔尊时,原本惨白的瞳孔,还微微亮了起来,吐出人参的同时,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他用尽全力,也只为最后看一眼父亲,再轻轻喊一声“爹爹”。
  魔尊痛不欲生,抱着被抽掉龙筋,生剖灵核后的儿子,面目狰狞,不惜一切代价地保他。
  可最终儿子还是凄惨地死在了他怀里。
  薄薄的一片,似乎风一吹就能带走了。
  死后再也无法维持人形,细细长长的一条小黑龙,还没成年男子手臂粗,连龙角都是小小的。
  同刚出生时相比,好像也没大到哪里去。
  被魔尊双手轻轻托举着,慢慢合上了眼。
  临死前,他的儿子就留了一句话:“爹,我不再是魔了。”
  此后,再也没人喊过魔尊一声爹了。
  魔尊为他苦命的孩儿,流了两百多年的泪。
  回忆到此时,魔尊眼底腾得涌出阴鸷的狠意来,毫不留情甩开了乌景元,语气冷酷:“你们都是那个人的徒弟,本座不可能救你们!”
  乌景元骤然被甩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掌心都被地上粗砺的石头,磨出了血。
  心里的那点希冀,像是热水,温度一点点消散了。
  “但本座还需要筹码,来换取本座孩儿的灵核。”话锋一转,魔尊勾唇一笑,“你没有用,你师兄也没有用,有用的是那个小的,本座现在明白了。”
  “但念在你曾经误打误撞,放出过本座的情分上,本座就给你一个机会。”
  一听说还有机会,乌景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立马抬头,满脸哀求地望着魔尊。
  “本座有一法宝,可以记录影像,可维持数百年不散。”话到此处,魔尊的声音越发冰冷,“你在魔域中怎么做的,现在还怎么做——”
  做?
  乌景元猛然一怔,身子剧烈摇晃起来。
  “好好做,你应该已经有些经验了罢?”魔尊嘲弄道,“熟能生巧,这次做得利索一些,别再像上回那样,位置都对不准……”
  “……”
  “这是你师兄唯一的活命机会。”魔尊继续冷嘲热讽,“你已经是残花败柳了,给谁不是给?就看在这小娃娃豁出命来救你的份上,你不会见死不救罢?”
  乌景元心里的那点希冀,突然化作钢刀,狠狠将他刺穿了。
  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第47章
  寒风拂过山峦, 吹得乌景元身上染血的袍子猎猎作响。
  他狠狠低下了头,指尖深深陷进皮肉里,都剜出了鲜红的血, 竟也丝毫不觉得痛。
  神情木讷得如同死人。
  好半晌儿,乌景元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慢慢抬起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蛇皮被冷冽的风吹得干裂, 一片一片慢慢从脸上滑落下来, 露出了满脸狰狞可怖的疤痕。
  魔尊蹙紧眉头,被他丑得眼睛疼,眼底不由流露出了嫌恶。
  乌景元好似根本没看见一般, 微微蠕动着唇角的同时,笨拙又生疏地比划起了手势。
  魔尊看懂了,勾唇冷笑:“本座言出必践, 信不信由你。”
  顿了顿,他唇角的嘲弄意味更深了, 姿态闲散地欣赏着面前如同蝼蚁一般的少年, 可怜又无助的窘态。
  乌景元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想替大师兄争取。
  自己这副残躯如被虫蛀空的大树, 内部早就腐烂透了。
  本就不知还能再熬多久,若最后还能有这点价值, 也算是值了。
  乌景元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跪着慢慢爬向了依旧躺在地上, 昏迷不醒的大师兄。
  然后在魔尊炽热又轻蔑的目光注视下,哆嗦着手指,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伴随着腰带抽出,身上的弟子服跟雪片一样,件件滑落至腰间,层层叠叠堆积着,把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衬得像剥了皮的荔枝。
  后背上的蝴蝶骨都清晰可见。
  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飞走。
  魔尊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盯着仅着一件白色里衣的少年,抬起右手,掌心盘旋着一颗透明的水晶球。
  水晶球在虚空中盘旋,如同天然的镜子,将眼前的画面尽数印刻收录。
  包括声音,有点可惜,乌景元的声带断了,但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总该发得出来吧?
  “本座的耐心有限,没精力陪你们在此耗着。”魔尊见乌景元只脱他自己的衣服,而不去碰他师兄的,当即就扬了扬眉,不悦道,“他既然昏迷不醒,你就直接骑上去,把他摇醒。”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