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屁股撅高,本座要看。”
乌景元充耳不闻,就跟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隐隐都能听见骨骼磨磋时的咔嚓声,如同生了锈的发条。
被寒风吹得发青的手指,在触碰到大师兄的衣袍时,一滴眼泪蓦然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了大师兄的脸上。
原本昏迷不醒的沈渡江,手指不可察觉地动了动。
……
苍溪行紧赶慢赶回到了问仙宗。
为取得三清玉笛就只能闯入先师的陵墓,那三清玉笛就藏在先师的棺椁之中,与尸同眠。
周围有结界包围,若要强破,恐惊扰先师的亡魂。而且也不是一件易事。
但眼下情况紧急,苍溪行也顾不得许多,闯入陵墓后,一掀衣袍,跪在先师棺椁前,郑重其事拜了三拜,再一起身时,便直接施法破棺。
过程虽然有些艰险,但总算拿到了三清玉笛。
苍溪行抬手擦拭唇角的血迹,攥紧笛子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提前来到了孔文臣信上所言的林剑山庄,孔文臣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旧识相见,孔文臣一身火红色的衣袍,打扮得风流倜傥,与多年前相比,脸上不见一丝老态。
可玉瑶如今的尸骨,都早已在地下化作了一杯黄土!
“苍师兄,多年不见,你依旧是老样子呢。”孔文臣遥遥拱手,施了一礼,笑道,“我信上所言的三清玉笛,不知苍师兄可有带来?”
苍溪行御剑踏在虚空,闻言眸色一沉,右掌心一抬,一支通体苍翠的玉笛,就蓦然出现,孔文臣的眼睛瞬间一亮,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炽色。
“鸿明在何处?”苍溪行并未将三清玉笛直接交出,冷冷道,“你最好没动鸿明一根毫毛,否则我定十倍在你身上讨回来!”
“哈哈,苍师兄此话怎讲?无论如何,鸿明到底是我和玉瑶的亲生骨肉,纵然我和玉瑶当初有些误会,但虎毒不食子,又怎么可能会伤鸿明?”
孔文臣拍了拍手,两名黑衣人抬了个被红布盖住的铁笼子。
红布一掀,铁笼里关押着的小孔雀,正是孔鸿明!
此刻瘫在软垫上,两只褐色的爪子,被细细的金链子拴住,翅膀也被贴着压制灵力的符纸。
小孔雀气息奄奄的,原本死气沉沉地躺着,此刻一见苍溪行,瞬间发出“啾”的一声,猛窜了起来。往铁笼上扑撞时,还被上面的符咒狠狠打了一下。
噗通一声,一屁股摔坐在铁笼里。
孔文臣看了眼摔得四仰八叉的小孔雀,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苍溪行,眼底闪过一丝阴寒,可语气却温柔和气:“明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心些,别莽莽撞撞的,再伤着了自个儿!”
不等苍溪行发怒质问,孔文臣就先发制人,不悦道:“苍师兄怜惜座下的残废二弟子,我本不该管,可那个废物仗着苍师兄赐的法衣,处处欺负我儿!把他伤得口吐鲜血,倒在通往天道府的石阶上,要不是我一直暗中跟着明儿,我家明儿指不定都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了!”
“一派胡言!”苍溪行眸色一沉,根本不相信乌景元会重伤孔鸿明至此!
他一无半点修为,二无本命剑在手,区区一套法衣,也只有防御作用,并无攻击性,除非是孔鸿明自个儿找死,又招惹了乌景元。
“我所言句句属实呢。”孔文臣瞥了一眼,急得在铁笼里上蹦下蹿的小孔雀,冷冷一笑,又道,“苍师兄若是不信,不如自己亲口问他。”
苍溪行正有此意。
曲支一弹,一簇灵力飞了过去,正中小孔雀的眉心。
一阵光芒之后,小孔雀再度幻化回了人性。
“师,师尊!”孔鸿明捂着胸口,喉咙沙哑得吓人,艰难万状地说,“不,不好了,乌景元他,他被魔尊挟持了!魔尊说,要师尊带什么灵核过去交换,否则就,就要把他丢进魔营里,让魔兵们把他糟——蹋至死!”
“你说什么?!”苍溪行神情大变,瞳孔瞬间骤缩成了芝麻大小,满眼溢满了震怒和惊恐。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快,快去啊,我爹才不会杀我!”孔鸿明又道,之后就跟没了力气一样,慢慢在铁笼里蜷缩成了一团。
眼看着苍溪行要走,孔文臣惊怒交加,伸手一挥,一剑直指铁笼里的亲生骨肉,冷冷道,“苍师兄!你要走可以,留下三清玉笛!否则……”
话音未落,虚空中的那抹白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孔鸿明眼底一片黯然神伤,失魂落魄地把自己蜷缩成更小一团,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师尊更在意乌景元呢。”
之后就再度变回了小孔雀。
“你这个逆子!”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三清玉笛,居然凭空飞了,孔文臣怒不可遏,铮的一声收回了剑,厉声道,“把他关进水牢里,不许给他吃喝!”
“我就不信了,苍溪行会不管玉瑶的孩子!”
…………
等苍溪行缓过神时,他已经赶回了天道府,在从门生口中得知众人去向时,火速赶至了现场。
却只见满眼疮痍,原本连绵起伏的山脉,几乎被夷为平地。
到处都是残肢断骸,似才下过一场血雨,铺了满地,空气中笼罩着一层血雾。
修士们或倒或坐,几乎人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战况惨烈。
幸存的都盘腿原地疗伤。
惊见敛光仙尊甫一出现,原本暗沉的天空,瞬间亮如白昼。
伴随着嗡的一声剑鸣,苍溪行转眼间就落至了顾澜夜面前,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景元在何处?!”
“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顾澜夜正在为张家主疗伤,自己身上也挂了彩,忙往悬崖下一指,急急地道,“景元和他大师兄都掉下去了!我们都进不去!师兄快想点办法!”
那悬崖下,俨然被一层漆黑的煞气覆盖住了。
犹如无底深渊一般,崖边碎石落下,瞬间就会被腐蚀成齑粉。
苍溪行面色阴沉,毫不犹豫纵剑跳了下去,凌厉的剑气,瞬间就破开了厚沉的煞气,直冲押底!
顾澜夜见状,赶紧尾随其后跳了下去,张家主也不含糊,让夫人先带着人撤退,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张夫人还没来得及应声,原本在怀里半死不活躺着的儿子,竟跟诈尸般,一溜烟就蹿了起来,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抓不住,就随着三人跳下了悬崖,穿过苍溪行蛮力破开的通道,直冲崖底。
“快!把少主抓回来!”张夫人急忙吩咐,关心则乱之下,也顾不得昏迷不醒的“儿媳妇儿了”,直接带人跟下饺子一样,簌簌往悬崖底下跳。
待众人好不容易寻到乌景元时,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就见乌景元衣衫不整,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骑——坐在沈渡江的身上,而沈渡江同样衣衫不整的,面色赤红无比,几乎要淌出鲜血来,此刻正紧紧握住乌景元的双手。
两人亲密得有些过分,不知是被崖下露水浸湿,还是被汗水打湿的乌发,此刻也缠绵地纠缠在一处。
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身影交错。
张子隐第一个发疯,瞬间暴跳如雷,猛冲过去怒斥:“我杀了你!!!”
却被后脚赶来的张夫人,已经张家的门生们拦下,好几个门生同时按住他的手臂和肩胛,低声唤着少主,少主!
张夫人的声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且尖锐:“好了!不过区区一个废物,怎值得你这般当众失态?!”
“来人!把少主按住了,不许他过去!”
“啊……这,景元?”顾澜夜僵站在原地,和张家主一样目瞪口呆,而苍溪行神情冰冷,似乎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乌景元耳边嗡嗡作响。
口鼻里衔着满嘴的血腥气,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利刃,只要他胆敢发出一点声响,就会瞬间割得他血肉模糊。
混混沌沌的。
他听见了大师兄说,不可以,景元!
还听见大师兄说,景元,你快清醒过来!
也听见了魔尊不耐烦地催促:“磨磨蹭蹭的!你到底会不会?”
依稀的,他感觉到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周围乱乱糟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力气了。
软绵绵地趴伏在了大师兄怀里,大师兄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跳得特别快,他的衣服和大师兄的衣服连在了一起,他的发丝和大师兄的发丝,杂乱地纠缠着。
他脸上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蹭在了大师兄的胸口。
他只是这么坐上去,甚至没有对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感受到了大师兄的火,他难受得几乎快死掉了,竟不知道到底是他脏了,还是大师兄脏了。
天与地之间,似乎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抬了抬脸,在一片苍白的雪片里,依稀的,他看见了一抹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