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程映雪喜欢舞蹈给她带来的自由,站在舞台上,穿着一席洁白的舞蹈服,她优雅的身段配合着清冷空灵的音乐旋转,跳起,翻身,像一只在空中肆意翱翔的飞鸟。
但她终究要回归笼中,任人摆布。
尽管出身富贵,但家里人仅仅是把她当成一个好看的物件,各种令人羡慕的才艺,只不过是上面镀的一层让它看起来更华丽的装饰罢了。
年仅15岁的她已经被家里人要求与人定亲,甚至不管对方相貌品行如何,只要比她家更有钱,能带着她家飞向一个更高的台阶。
不就是牺牲一个女儿而已吗?她享受了太多,该到她回报的时候了。
原来,她从小收获的宠爱,都是要尽数归还的。他们讲她当成一件物品,想办法榨干她所有的价值。
但她不想,她想跳舞,而不仅仅只是因为跳舞能给她镀上一层金。
“女孩嘛,迟早要嫁人的,还好你优秀,看上你的人多,不然就你,你能找上什么更好的人家?”
程映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的家庭,也会重男轻女?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努力做一个优秀的女儿,让他们说出去十分有面子的女儿,她深知自己的出身是众多可怜的女孩子做梦都想要的,她从来不抱怨任何事,她没有资格抱怨。
似乎仔细回想,从小到大,自己的妈妈教给自己的,大部分都是跟取悦男人有关的东西。
她并没有成为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哪怕没有教导,她还是强硬的选择了逃离,逃离这个为她打造的金笼子。
她开始尝试断绝与家人的来往,一个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拿了些基本的证件,就出逃了。
没错,出逃,像飞鸟挣脱束缚自由的铁笼那样,空气中满是自由的气息。
她并没有不适应,反倒十分畅快,即使出逃后的生活还是有几分窘迫,租着房子,每顿馒头配咸菜,在餐馆后厨打杂,那个年代十四五岁出来打工的很常见。
是的,她没有从程家拿走多少钱,坐上绿皮火车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路上看到一个和蔼的妇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外出讨生活,女儿衣着简朴,但面色红润,眼睛亮晶晶的,很是讨人欢喜。
妇人十分友好,还把自己的窝头和咸菜与她一起分享,她毫不犹豫接过,没有丝毫嫌弃,很自然地吃了起来。
她便稀里糊涂的跟着妇人一起下了车,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虽然几次被父母找到,她都强硬拒绝,甚至愤怒至极的时候,要跟他们断绝关系。
他们没有心思将精力耗在一个不听话的女儿身上,况且她疯起来是直接拿菜刀赶人。
那时候并不用担心上学的问题,不过恢复高考那一年,她还是去参加了,并考上了岑阳戏剧学院。
那个年代考上大学的可以说是香饽饽,人见人夸,程映雪不关心外界的夸奖,比起那些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夸奖,她更愿意踏实努力。
她不想听别人形容她,是“估计有好多男人喜欢你”“你估计能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
她只想为她热爱的舞蹈,倾尽所有。
万一呢,万一以后能跳到省里?甚至能为国……?
她按捺不住似乎内心熊熊燃烧的烈火,踏上了去往岑阳市的火车。
也是扭转她命运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齿轮。
冥冥之中,似乎她的悲惨结局早已经被书写完毕。
第48章
一步错,步步错。
要是自己能再坚定一点,就不会轻易对一个看似文质彬彬的男人心动了。
她活该的,也许。
当冰冷的刀刃划破手腕时,剧痛传来,程映雪感到自己的体温逐渐流失,留下……一滴悔恨的泪水。
死亡是她能与之对抗的唯一方式了。
但是,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爱,包括她血缘关系上的父母,都只是把她当作备用血包而已。
学校。
随着推土机的不停运作,那栋废弃许久的教学楼顷刻间便被夷为平地,厚重的砖土纷纷掉落,将陈旧的水泥地掩埋,也将一段尘封在楼中多年的,始终无法言说的旧事彻底埋葬。
机器运作的巨大的轰鸣声也无法掩盖女人的连声质问,暑假心血来潮回学校打球的时夏江荷两人嗅到了别样的气息,循着声音走过去,躲在一块巨大的废墟后面。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我们又不是贼。”
两人如同小偷蹲点一般趴在一堆建筑废料后面,江荷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
“吃瓜嘛,就是要偷偷摸摸的。”
时夏嘴唇微扬,玩笑道。随即将头往外面侧了侧,以便于能听清外边的争吵。
毕竟,机器运作的声音真的吵得人心烦,就连听人墙角的欲望都没那样强烈了。
江荷有些怔愣地盯着时夏的脸,如原来那样,还是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但蹙眉细看,又能觉察出其中的几分微妙的变化。
戏谑?
她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时夏,她不得不承认,时夏的这副模样,像极了她家村口嗑瓜子聊八卦的老头。
一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八卦,一个个脖子伸长,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摘出去贴到叙事者跟前。
八卦,也是枯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道调味剂。
“你们,你们怎么拆了?明明那么多年过去了……明明已经那么多年没动过了……怎么突然就拆了……凭什么?!你们答应过我的……你们答应过我的!”
机器的嗡嗡轰鸣声也没能盖得住女人一连串的质问,一声盖过一声,颇有些“义愤填膺”,到了最后,女人嘶哑的嗓音仿若一张正在被打磨的粗糙的砂纸,听着让人没来由的多出几分同情。
时夏看得比较真切,那女人头发散乱,双眼猩红,泪水连同着鼻涕糊在脸上,狼狈又无助。
“我们也没办法,当初答应你的是前任校长的事,况且,那栋楼不拆,安全隐患很大,你不能这么自私。”
工头用一种看疯子的奇怪眼神打量着眼前情绪崩溃的女人,终究软了语气,似是怕刺激到她。
女人眼中毫无神采,机械地点点头,似是所有灵魂被榨干,唯独剩下一副软趴趴贴在骨架上的躯壳。
江荷看出,她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双手有些躯体化的微微发抖,尽管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但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这其中肯定埋藏很深故事。
江荷正在原地苦苦思考以什么理由上去跟女人套近乎,时夏已经先发制人,直接递了一张纸巾过去,轻轻擦净女人流了满脸的泪水。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江荷在心中给时夏竖起大拇指。
虽然打着“吃瓜”的名号,毕竟有关人家隐私,单刀直入肯定不太礼貌,若是问得不恰当,反而会在人家还未结痂的伤口上再血淋淋扎上一刀。
时夏紧抿着唇,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你干什么?”
手腕被女人紧紧抓住,时夏慌乱地想要挣脱,但女人的手仿若铁钳,拽得愈发紧了。
女人有些神经质地“咯咯”笑了几声,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位愿意听她讲述的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仅有的救生圈。
手腕被女人拽得生疼,时夏却并未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麻烦借一步说话。”
时夏指了指合曦中学操场旁边的亭子,既然要听人讲“故事”,选择一个适宜的地点是很有必要的。
三人在亭子里坐下。
因着是七月末,就连补课的高中生就放假了,学校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时夏难得夸了一下合曦中学,这个用来装饰的亭子还挺凉快的,让她原本有些烦躁的心脏都逐渐平和。
“我叫江陵,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那个江陵。”
女人以自我介绍开场,她似乎很沉浸于分享自己的经历,原本无神的双眼都瞬间有了光亮。
江荷把双手搭在膝盖上,挺直了脊背认真听她讲,神情愈发严肃,眉头紧拧成一团,许久都未松开。
江荷记得,时夏转来的第一个月考,她们都误打误撞进入了那栋旧楼的一间保留完整的教室。
“许南枝”
“黎叶”
这两个一直刻在江荷脑中的名字,如今成了故事的主角,江荷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命运的两个榫卯,终于在这个节点融合。
“可能在你们看来,这是个俗套的爱情故事,生活在重男轻女畸形家庭的,品学兼优的女学生,爱上了酒吧驻唱的,他人眼中的‘混混女’。”
两人也听说过,合曦中学08届有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学生“因爱跳楼”了,正好在高考前夕。
同年,博远楼便开始动工,那栋老旧的教学楼不久之后便废弃了,留下的只有一堆有关“鬼神”的故事。
“因爱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