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陆连把头低下去不敢吭声,他顶着被垂肿的脸,“属下无能。”
  “你是该回去好好反思了!接二连三地失误!”萧蔚川甩袖离去。
  *
  甩掉追兵后,闻宴与明榆坐在一颗老梧桐树的枝丫上,粗壮的枝干足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跑了很久,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闻宴借着月光发现明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拨开搭在额前的头发别到明榆耳后,发现左耳耳垂那——他白日亲手给她戴上的耳坠不见了,还有那朵他亲手摘下的花也不见了。
  明榆心思却不在这,总是朝杨府那边张望。
  现在出来,就不好再进去了,可她还没有见到书宁。
  她刚刚在后院那怎么就突然失了魂?
  “郡主,耳坠掉了。”闻宴不悦道。
  “没事,没事。”明榆很快转移了话题,“书宁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闻宴兀自替明榆理着头发,他亲手辫的小辫子可不能乱了。
  见闻宴没理会他,明榆把他的手挪开,焦急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黑暗终究将闻宴脸上地阴鸷隐藏了,让明榆没有瞧见。
  闻宴手上地动作没有停,“杨府的这场婚宴是场局,杨小姐又怎么可能会在?”
  他坐正后,明榆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
  这是杨府后院墙外树林里的一颗老梧桐树,坐在上面,可以将整个杨府的后院尽收眼底。
  傍晚还热闹的杨府,现在已经变得冷冷清清。明榆看见一群人在清理着什么,离的太远看不清。但是,有个一佝偻着身子的白发人,明榆隔了那那么远也认出了他。
  空荡荡的杨府,杨侍郎不见踪影,也许压根就没从那个密室里出来……
  家仆们颤颤巍巍地蹲在前院,抱着头,嘴里塞着麻布,好似在求饶,周围站着的人手里拿着刀、
  闻宴默默地捂住了明榆的眼睛,“别看了。”
  微风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几分却散不尽。
  “今晚那些宾客都会被拿去练蛊吗?”明榆喃喃道。
  她想起了从前,每次来找书宁玩时,都是杨老伯接她的。杨大人不给书宁吃糖,杨老伯就偷偷给她,让她和书宁躲起来一起吃。
  十年过去了,杨老伯也变成杨爷爷了。
  之前听书宁说,他告老还乡。可是,她刚刚看见他了。
  “那院里的人呢?他们会死吗?”
  闻宴沉默了,良久才答道:“或许吧。”
  也不知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手掌一片湿润,滚烫的泪水,他的手竟不敢将泪水拭去。
  “天亮之前,我们再回去看一眼吧。”
  “好。”闻宴答应了。
  其实他不该答应的,因为他不想骗明榆。
  她的眼泪好像永远流不尽,胸前的衣襟都被打湿了。
  明榆挪开闻宴的手,风拂面,凉意透过衣衫侵入骨髓。
  她看见院子里躺着七横八竖的尸体,人一死,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就被随意地抛弃在那。
  “你说,萧蔚川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明榆像是在问闻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49章 干坏事干坏事就要偷偷的
  明榆没有像从前一样唤他“蔚川哥哥”,而是直呼其名。
  闻宴听了暗自窃喜,又往她旁边坐近了点。
  “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呢?”闻宴道,“他在骗郡主并且瞒的很好,所以郡主之前没有发现。”
  明榆并未反驳,换做以往,她必定要解释一番,可现在连她也陷入自我怀疑中。
  她顶着红红的眼眶看了眼闻宴,风压着眼睫睁不开眼,“你会骗我吗?”
  “闻宴不会骗郡主的。”
  明榆淡然地笑了笑,揪着衣服的手逐渐松开,与其坐在这感伤,不如想着如何保护父亲。
  两人就坐在枝干上,寒鸦在林间嘶吼着,簌簌的树叶声扰乱了深夜的宁静。
  明榆凝视着血气弥漫的杨府,而闻宴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与明月。
  那轮明榆就像是明榆,明月身旁最亮的星陨落,又一颗明星冉冉升起,那一定是他。
  他们一个看着现实的残酷,一个幻想着不存在的美好。
  有锣声响了,更夫打着更。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的声音逐渐清晰又逐渐远去。
  明榆道:“三更天了。”
  今夜不归家就不归家吧。
  杨府一片寂寥,平灯彻底燃尽,黑云压顶。
  闻宴道:“郡主……真的要回去看吗?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回去吧。”他不想明榆沾上血腥杀戮。
  明榆看上去还算冷静,“回去,书宁一定留了东西。”
  她刚刚一直在想,今晚的婚宴是一次蓄谋已久的阴谋,所以杨府并非突发变故,书宁向来聪明,肯定很早就预感,不可能坐以待毙。
  “郡主指个具体方向吧,我直接带你过去,就不从正堂走了。”
  从正堂走就要穿过尸群,这样一定会把她的裙摆弄脏。
  明榆指着杨府西边的一间屋子,“那里。”
  闻宴自然地搂住明榆的腰,借力腾空飞起,轻踩着枝丫,再轻越到另一棵树上,翻过杨府的围墙落地。
  明榆推开好友的房门,闻宴点了灯,屋里一下亮了起来。刚开始有些刺眼,明榆好一会儿才适应
  里面是婚房的布置,崭新的摆设,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了,而且一点生活痕迹都没,像是很久都没有住人了。
  莫非是杨大人?
  算算日子,她和书宁上次见面是三月前,这中间只换过两次书。书宁让丫鬟带了话,解释不能相见的原因,
  倒也还算合情合理……
  莫非那时就有迹象?
  而书宁碍于某种束缚,不得将实情说出……
  “闻宴,你帮我看看柜子上的书有没有一本叫《悦郎记》的?”
  《悦郎记》?
  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闻宴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书,他这本好像叫《悦女记》诶。
  虽然他一直很嫌弃景明给的这本,觉得这里面的方法都不管用,可换了其他书后发现还不如这本。
  “郡主也喜欢看这种书吗”
  “嗯,这本书有两册,去岁圣上下令禁止刻本,所以就成了孤本。我和书宁各有一册,所以约好换着看。”
  “是不是还有一本叫《悦女记》?”闻宴道,“这些都是禁书?”
  明榆点点头,道:“不过《悦女记》并非禁书。大儒认为女子看《悦郎记》有伤大雅,便提议封禁此书,而男子看的《悦女记》则是风情雅趣。”
  “大齐的人果然迂腐。”闻宴眨了眨眼,随后又补充道,“我是说那些大儒,没有说郡主的意思。”
  闻宴伸手摸到柜子上的一摞书,把书全部抱下来放在案桌上。
  “既是禁书,杨大人会允许杨小姐看吗?”
  明榆一本一本地翻着书,“书宁说过,杨大人对此很开明。”
  书宁口中的杨大人克己奉公、光明磊落,并不像是会做出卖女儿的人。
  等到明榆翻到最后一本时,看见了她让彩蝶送来的《悦郎记》下册。她打开书,里面掉下来一张信纸。
  闻宴把纸捡起来递给明榆。
  明榆赶紧拿过来仔细地看着信纸上的内容,越看眉头锁的越紧。
  闻宴察觉到明榆面上细微的变化,“怎么了?”
  明榆疑惑地望着他,“书宁说,让我救杨大人。”
  “他还没死?”
  听闻宴的问法,他好像是觉得杨大人现在已经死了才对。
  “杨大人还在府里,我们去其他地方找找。”
  换书的日子是书宁定的,就在今日早晨,而今日也是大婚之日,太巧了。
  出了这间房,外面黑黝黝的,只能踩着月光找路走。
  闻宴牵着明榆,怕她摔倒。
  若要让明榆一个人走夜路,她定是不敢的,不过好在有闻宴陪着她。
  快走到前院时,明榆停下了脚步,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敢迈出那一步。
  闻宴的注意力早早就放在前院里那些死尸身上,好像在找着什么。
  明榆忍不住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有的面容安详,死的时候应当没什么痛苦,有的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模样让她越看越心惊。
  他们当中有熟悉的面庞,也有陌生的面庞。
  明榆蹲下身,轻轻地替他们合上眼。
  忽然,她感觉裙角被扯了一下。
  难道还有活的?!
  明榆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波涛汹涌的心,转过身来。
  看着无力垂下的那只枯瘦的手,佝偻的老人奄奄一息,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扯到了她的裙角。
  他浑浊的眼睛又透着一丝清亮,嘴巴微微张着,好像有话要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