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由于押了犯人的缘故,一行人比来时整整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抵达京师。已是傍晚时分,林策将犯人先带回刑部去了,两位钦差决定明日早朝再入宫面圣。
萧允墨的人马则转道西城棠梨巷,来到了肃王的府邸。
这肃王萧敬虞生母是宫女出身,出生没多久,老皇帝便驾鹤西归。在先皇一朝,他既未得封号,也未离京就藩,只在宫中与皇子们一同养着。直至当今圣上登基,为表仁孝,才封萧敬虞为肃王,却仍未予封地,只在京城赐府。肃王与怀王素来交好,因而萧允墨每每来京,都会在肃王府落脚,今日也不例外。
肃王按辈分来说是怀王的叔叔,但这位小叔叔不过长他五岁,气质儒雅、空谷幽兰,着一身浅云杭绸束腰长袍,倒像位尘外之人。
他亲自出门来迎,萧允墨难得露出松弛的神情,介绍道:“祁襄,这位是我十三皇叔肃王殿下,皇叔,这是祁襄。”
肃王和善一笑,对祁襄道:“我记得,你便是峻清从前身边那位小伴读,我见过几次,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见过肃王殿下。”她轻轻福身,说来也巧,这日无事,她恰巧换回了女装。
“你以前总着男装,我还以为你是男孩子呢。”萧敬虞说起话来老成持重,倒颇有几分长辈之风。
肃王设宴款待,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子,祁襄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生人当前,怀王殿下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然而半壶酒下了肚,加之肃王性子实在平易近人,她的本性便有些暴露了。
尤其当肃王殿下问起她的营生时,她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我嘛,民间俗称阴阳先生,实际上就是给人看坟办白事的!”她豪迈地将小瓷杯中的酒液灌入口中,这会儿坐姿也不如方才那般端正了。
“祁姑娘当真是阴阳先生?”萧敬虞淡然若水的眼中竟闪现出一丝光芒,“那真巧了。”
“殿下此话怎讲?”
萧允墨破天荒露出了真心开怀的笑:“虽然说来不祥,但我皇叔可是出了名的对丧仪之礼最有钻研,先帝的丧仪,几位太妃的丧仪,就连我父王的丧事都是皇叔主持操办的。”
萧敬虞淡淡一笑道:“峻清这话说的,仿佛你皇叔成了那索命的无常,专送人上路似的。我不过对历代丧礼典仪中的规格礼制颇感兴趣,身为宗室成员,又别无它长,想为皇家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总而言之,峻清以后也是要请皇叔送我上路的。”萧允墨难得一见调皮起来,说完这句,他还故意补了几声咳嗽。
“你莫胡说了,年纪轻轻的,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祁襄对萧允墨的拙劣的佯装看不过眼,一仰头干完满满一杯酒,转移开话题:“如此说来,肃王殿下应是收藏了不少关于典仪风水的书籍了?”
“略有一些藏书。”
“那小人斗胆,能否借阅几册?”
“自然可以,明日你便去书房自己挑,今后还想看什么,让峻清进京的时候给你带回去。”
祁襄起身,深深一揖道:“小人多谢肃王殿下。”
三人又喝了一阵,萧敬虞忽然问:“峻清,你们方才说,是最近才又重逢的,那当年祁姑娘是因何离开王府的?……哦,那会儿你还是世子才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这件事是更在哽在二人心头的一根刺,经年累月,似乎都已忘了它的存在,但若不小心拨到,仍会疼痛刺骨。
一阵沉默后,祁襄开了口:“老王爷心慈,当年放了府里一班奴婢出去,小人也在其列。”
她看向萧允墨,吐字铿锵有力:“老王爷和怀王殿下待祁襄恩重如山,奴婢至今感怀不已。”
萧允墨装病在行,掩饰心绪便稍逊一筹,他此时表情僵硬,她的话显然戳痛了他。
宴饮散场,肃王府的宫人提着灯笼送萧允墨和祁襄去各自的住处。祁襄跟在宫人后头,晃晃悠悠往前走。
萧允墨紧随着她,对那宫人道:“先送祁姑娘回去吧。”
到了屋门口,祁襄一扭头,拉住萧允墨的袖子,盈盈一笑道:“殿下还喝吗?”
萧允墨眼看她就要被门槛绊倒,伸手去扶,她顺势歪进他怀里。
“醉成这样还喝?”他看了一眼宫人道,“我认得路,你退下吧。”
宫人见状,忙提着灯笼走了。萧允墨将祁襄扶进屋去,让她靠在床边的围栏,去桌上倒水。
她只抿了一口茶水,便皱起了眉头:“这不是酒……酒呢?给我酒……”
这日祁襄喝得比往日更多,来推他手中茶杯的臂膀也是软塌塌的。
“襄儿,别闹!”萧允手一手拿着茶杯,一手将她箍在怀里,她像只柔软的八爪鱼,想要溜出他的控制,为了不让茶水洒到被褥上,他只得自己将水喝了。
祁襄睁开迷离的眼,翻过身,笑着攀上他的肩:“萧峻清,你自己喝的什么好酒?”
萧允墨还来不及反应,一对绵软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第16章 【拾陆】道不同她从他口中汲取甘霖,……
她从他口中汲取甘霖,萧允墨脑中一片空白,理智的弦一瞬崩断,他攫住她的后颈,与她唇舌交缠。祁襄“唔”地轻呼一声,却并未反抗,双臂松松垮垮环着他的脖子。
缠绵许久,他留恋地松开她的唇,手上却没停下,他的深眸像黑夜中的野兽亮着火光,里头映着她充血的脸颊和唇瓣,只是他才解开她外袍的衣带,她的脑袋歪歪倒在他肩头,已然睡着了。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继续替她脱下了外衣和鞋履,将她裹进被子里。
这时,外头传开轻柔的叩门声。
“峻清,你在里头吗?听说祁姑娘喝得很醉,你可需要帮忙?”是萧敬虞。
他打开门,看见十三皇叔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
“我听下头人说了一嘴,你这次出公务又没带人伺候,怕你搞不定,特来看看。”
“皇叔不必担心,她已睡了。”
“你今晚宿在这里吗?我叫宁喜斋的人来这边伺候。”
萧允墨摇摇头:“不,我仍旧回那边休息。这点小事皇叔遣人来便是了,还亲自跑一趟。”
萧敬虞淡淡一笑:“峻清从来都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如今倒也学会照顾人了。”
萧允墨看了侍女一眼,道:“那你进去守着吧,若她再说要酒,不必搭理。”
第二日下了早朝,萧允墨和林策被圣上留下单独问话。进到长明宫后殿,皇帝最信任倚重的司礼局掌印太监荣桓脱去冠冕,当着二人的面,重重跪了下去。
“陛下恕罪,老奴未能尽到对家人管教约束之责,以至老奴表侄假借老奴之名犯下涉税大罪,恳请陛下务必严惩罪犯,连老奴也一并责罚,才能解老奴心中不安呐!”
荣桓言辞恳切,声泪俱下,脸上每一丝沟壑都诉说着痛心疾首。
熙宁帝稳坐龙椅之上,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面容清秀,气势却不弱,他望着地下长跪之人,悠悠问站着的两位钦差道:“怀王,林侍郎,常宁之案,荣掌印除了失察之责,可还有其他牵连啊?”
萧允墨与林策对视一眼,答:“回皇上,并未查到此案与荣大人有直接关联。臣弟和林侍郎在搜查荣大人表侄孙望龙的府邸时,被此人纵火烧掉了一批秘密账册,在抢下来的几本账册内,并无记载与荣大人有关的行贿账目。”
荣桓将头磕在地面,高声道:“陛下明鉴,便是余下账册未曾烧毁,也不会在里头有老奴的记载,老奴一心为朝廷、为皇上,从未收受过任何贿赂!”
熙宁帝面色平静地说:“荣桓,怀王也并非说你收了贿赂,只是你那表侄儿所犯之罪确实可恶,若不是朕的弟弟及时查明真相,朕岂不是要背上鱼肉百姓的暴君之名!”
荣桓痛哭流涕,额头咚咚磕在地板上,直至擦破皮肉,渗出鲜血。
“陛下英明!孙望龙其罪当诛!凌迟亦不为过!”
皇帝轻轻一抬手,道:“荣掌印多年以来对朕的忠心,朕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你一心扑在朝廷的事上,总也要记得约束家人,修身、齐家而后才是治国,切不可本末倒置。”
荣桓此时也平静下来,抽抽噎噎地说:“陛下说得极是,老奴羞愧难当!”
“行了,你下去吧,剩下的事朕与二位钦差商议。”
荣桓匍匐着退了出去,熙宁帝将目光转向余下二人。
“峻清,你的折子朕看了,人证物证俱在,又平了民怨,这案子办得极好,余下的,就让大理寺和刑部审理定罪即可。只是这荣掌印应当如何责罚,还得听听你们二人的意见。”
两人又对了一个眼神,方才皇帝和荣桓主仆的那一出苦肉双簧他俩都瞧在眼里,这会儿哪是征求他们的意见,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铺台阶的契机罢了。
萧允墨看了看地板上那块已然干了的血迹,拱手一拜道:“圣上明鉴,正如您方才所言,荣掌印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夙夜操劳,才会无暇对远亲加以管教约束,加之本案经臣弟等查明,确无证据指向荣公公与犯首勾结,臣弟以为,不宜对荣桓加以重罚,小施惩戒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