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熙宁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峻清所言在理。”
二人从后殿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在外头候着的内阁首辅杨致先,此人五十多岁,身姿挺拔、美须豪眉,一双坚毅的鹰眼炯炯有神。
“微臣请怀王殿下安。”
“老师快快免礼。”
这位杨首辅是帝师,当年也教过一同伴读的世子们,萧允墨对他自然很是客气。
几句简单的寒暄之后,双方分别。二人往台阶下走,林策说出了憋了半天的话:“原来皇上留我们做这场戏,就是为了用我们的话来堵首辅大人的嘴?”
“一边是自己的老师,一边是伴着自己长大的近侍,偏帮哪边都欠妥。”
“殿下真信荣公公与此案没有关系?”
“不信,但没有证据,何苦得罪整个缉事司?况且,皇上的态度,你也看到了。”
“皇上并无兄弟,殿下与皇上一同长大,亲如手足,为何还要忌惮那个荣桓?”
萧允墨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因为荣桓是阉人,他权柄再重,也威胁不到陛下分毫。不怪林大人难以理解,你有太后庇护,自然无须忌惮他。”
这话林策不爱听,却也无可奈何。怀王嘴毒、爱讽刺人是朝野上下皆知的秘密,他性子直,便是不怕得罪人,也想不出回击的话来。
出了宫门,终于拜别了阴阳怪气的怀王殿下,林策才松一口气,回到刑部衙门,又有新的惊喜等着他。
刚走到平素办公的厅堂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他打开门,祁襄仍笑个不停,她这日又着男装,却未盘髻,而是在头顶高高梳了个马尾,像个少年。吴奉言则宛如被雷劈中,努力刹住笑声,站得笔直,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大……大人!”片刻后,他抱起书案上一堆公文便往外逃,“大人昨儿个吩咐我给尚书大人送的公文,我给整理出来了……这……这就去送!”
他问祁襄:“你找我?”
“侍郎大人这是又要不认账了?”
林策吐出一口气:“我有公务要忙。”
“您忙您的,我可以等。”她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案上的卷宗看了起来。
林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册,沉声道:“这些是刑部机要,你一个外人看不得。”
祁襄一撇嘴,继而又笑了:“林大人,明年我若高中,能否来你们刑部捡个主事当当?”
“不能。”林策正襟危坐,目光定在卷宗文书之上,没瞧她一眼。
“为何?”
“我朝从无女子参加科考的先例,你在蓟州参加乡试,是因为有怀王殿下的特殊关照才没暴露了身份,来了京城,进考场前先脱衣服验身,这一关你就过不了,如何高中?”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考?是怕咱们女人都做了官,令你们男人失了颜面?”
林策终于抬起头,答得一板一眼:“我向来以为应当由贤能者为朝廷效力,无关男女、也无关颜面,只是祖制如此,林某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祁襄翻了个白眼,道:“所以,我进不了科场,考不了举人,因而也进不了刑部,看不得你们这些宝贝卷宗咯?”
“嗯,是这样。”
“嘁,你这人好没意思。”
“我既司刑名,自然要遵循律法。”
早已过了午时,林策总算忙完了手头的公务,期间祁襄终于在书架上找到几本不是“机要”又不至枯燥的律法书,结果还是打了几个小盹,才熬到最后。
“走吧,想吃什么?”他去换了一身常服回来,在门口招呼祁襄。
二人来到城东新开的“临江仙”酒楼,包了个雅间,祁襄毫不留情地点了几道最贵的菜,又叫了好酒。可惜林策是个油盐不进的,无论祁襄怎样劝酒,他始终未喝几杯。
这叫她心下有些气恼,她费了大半日与他周旋,可不是只为吃几口好菜。无奈,她只得转变策略,既然对方不醉,那只好自己装醉。
祁襄把心一横,端着酒杯往林策迎了上去。
“林侍郎,我再敬您,您好歹赏个脸,再喝一杯!”
林策犹豫着去摸杯子,祁襄一个没坐稳,往他身上倒去,一杯酒毫无预警地洒在他身上,祁襄看准时机,这边软绵绵朝他怀里靠,那边伸手在他身上摸起来。
“哎哟,林侍郎,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洒了您一身,如何是好……”
她的手极快,眼见已经摸着他腰间别的那串钥匙,却被他如铁爪般的五指牢牢扣住,他着实使了力气,抓得她手背生疼。
“你干什么!”他怒视她,眼底藏着一丝惊诧,“千方百计叫我请这顿饭,就为了从我身上偷东西?小贼说到底还是小贼!”
祁襄甩开他,确实没料到会失手,她也一时有些恍惚。
“你对怀王那套,对我没用。”他掏出一条绢帕,擦着衣服上的酒渍,语气冷若冰霜。
“我对怀王哪一套?”祁襄的脸也霎时冷了下来,凝视林策的眼眸像刀子闪着寒光,“我与怀王殿下的交情林大人知道
多少?还是在您眼里我就是个下贱货色?”
听她这么一说,林策竟无言以对,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他这才看见她手上的伤还未愈合,方才被他一抓,又渗出血来。
这下他彻底没了脾气,尽管心里还是不爽,却只好说:“你若行得端,我自然不会说这话。”
“林大人一身正气,小人定当好好反省,今日多谢林大人款待,祁襄先行告退。”
她快速起身,醉相消失得无影无踪,迈着稳健的步子推门而出。
第17章 【拾柒】糖红果祁襄从雅间夺门而出,……
祁襄从雅间夺门而出,走出去没几步,一抬头,看见萧允墨的脸。
“你跟林策跑出来吃饭,都不用知会我一声?”
她心情不佳,语气自然也不客气:“知不知会,殿下不都已经知道了?”
他抓起她的手腕:“伤口怎么回事?”
“没事。”
她不耐烦地甩开他,而他的目光移到了她身后。
“他弄的么?”
“殿下自己问林大人吧。”祁襄绕过他径直朝楼下走,身后传来萧允墨愤怒的脚步声。
她走到“临江仙”门口,兀自登上了肃王府的马车,过了一刻,萧允墨回来了,苍白的脸上涌上几分血气。
“殿下将他打了?”
萧允墨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林策虽可恶,却也不会无缘无故伤人,说吧,你做了什么惹得他这般生气?”
祁襄撇过头:“我做了什么,殿下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萧允墨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祁襄,你对他究竟有什么图谋?”
她轻佻一笑道:“林大人容姿甚美,你猜我是什么图谋?”
萧允墨的指尖传来力道,他咬着牙说:“你非要激怒我吗?”
祁襄捏住他的腕子,手上也使了力气。
“我又不是殿下的禁脔侍妾,殿下怒从何来呀?”
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的伤口,他终究还是松开了她。
“明日便回蓟州去。”他坐到另一头,离她几尺远,抱着胳膊独自生着闷气。
祁襄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烦躁消减了几分。街道上人声嘈杂,马车内寂静一片。她扒着小窗往外看,一群孩童手里拿着糖葫芦飞跑过去,落下一地笑声。她的思绪随脚步声飘远……
那一年她跟着小世子进京,每日清晨跟萧允墨一同进宫听学,午后回世子府陪他习武。
那时萧允墨总以为习武能令他的身体强健起来,便日日勤练。这小世子看着病弱,真打起来手下倒是不留情,祁襄虽然有点底子,却也只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对方是主子,还是病人,总不能真的伤了他,祁襄不免吃亏,挂彩是家常便饭。
那一日又吃了他几拳,正掀开衣服往腰上涂跌打药酒,厢房门被骤然推开。她一激灵,差点没将药酒瓶掉到地上去。
“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萧允墨徐徐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串红彤彤的果子。
他走到近前,另一只手便要来掀她慌忙掖上的衣角:“我手也没多重吧,怎得这般娇气。”
她慌忙打开他的手:“是没多大要紧,殿下别看了。”
萧允墨收回手去,又露出那副冷傲的嘴脸:“男人身上没点伤还叫男人?”
祁襄腹诽:不过是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孩子,竟也装起男人来了。
他递过来一串糖葫芦,上头裹的糖浆散发着香气。
她咬破糖壳儿,酸甜的滋味充满口腔。
“我五叔进京了,他这次大挫回鹘,好生英勇!”他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情,“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上阵杀敌去。”
祁襄看了他一眼,不禁有些同情。别人都说,怀王世子是胎里带来的弱症,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未知。
他吸了吸鼻子,蹙着眉道:“这药酒味真难闻!你下回就不能机灵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