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从怀里揣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购买生绢的凭证自然是有的,但这凭证,官府不认,说上边写的根本不是什么以绢抵赋,而是咱们自愿上交绢贡,县里大部分百姓都是农
户渔户,识不得几个字,咱们找秀才来看,原是用前朝的篆字写的。咱们楷字都认不全,还用篆字来写,分明就是那些人联合起来诓骗我们的!”
吴奉言将那张凭证拿过来给萧允墨和林策看,果真在纸张正下方用篆字写着“输绢入贡,自愿献纳”八个字。
萧允墨又问:“那来游说你们的那些人,现下在哪里?”
陈秉面露愠色,握紧拳头道:“自然是人间蒸发,无处可寻!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官府自然推得一干二净,只说我们是受奸人所骗,他们也无能为力。哼,如此精巧的计谋,若无官府暗中撑腰,打死我也不信!”
“奉言,你再将那账册拿与我看看。”一阵沉默后,林策指了指方才被扔在地上的那本册子。
他拿过账册,检视着上头缴纳丝绢的绢商的姓名。他的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祁襄:“你在姑苏打的那个胖子,是不是姓孙?”
“啊,那个孙公子吗?确实听到他们这么叫他来着,怎么了?”
林策指着账册上的名字给萧允墨看了看,两人对了个眼神,怀王殿下大手一挥,对堂下人道:“陈秉,稍后我们还会逐一查问带来的乡亲,若你说的情况属实,本王自会还百姓们一个公道。这几日县衙会安排你们的住宿,你们且安心留下,待我们查清此案。”
二人被带了下去,祁襄圆睁着眼睛问:“你们二人方才眉来眼去的,是有什么大发现?”
林策皱了皱眉道:“我和王爷在江堤上受到灾民攻击的时候,隐约瞧见两个人,似乎就是那日在青楼遇到的那个孙公子的仆从,方才那本账册上所交匹数最多的绢商,正是一个叫孙望龙的。”
“若那个孙公子就是这个孙望龙,兴许就能抓出这连环套背后的利益集团了?”
萧允墨轻轻颔首:“正是。”
祁襄的兴奋溢于言表:“那现在怎么着?”
“提了那绢商孙望龙来问问便知。”
第12章 【拾贰】穆桂英“他不找我,难道我就……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孙望龙被带了回来。祁襄一看见那肥硕的身影,不禁笑出了声。
“孙公子,你原来是常宁县人士,好巧啊。”
孙望龙见了他们,却也不慌,仿佛那天在云舒楼闹事的是另外一人,他缓缓一跪道:“草民孙望龙,叩见怀王殿下、侍郎大人。”
萧云墨冷着脸问:“既知道我们是谁,问你的话便如实回答,孙望龙,你家绢铺向朝廷上交的500匹丝绢,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百姓花钱购买的?”
孙望龙淡定答道:“回殿下,时隔已久,草民记不清了。”
“记不清数量,那总该记得,那些丝绢里,是否有百姓认购的布匹?”
“这我记得,确实是有的。”
萧允墨凝视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问:“那么,百姓认购这些布匹,是否为了抵去田赋?”
“哪有这回事?百姓们都是自愿为朝廷出力,咱们还给大伙发了自愿捐赠的奖章呢。”
“你说的奖章,就是这个么?”萧允墨举着陈秉拿出的凭据问道。
孙望龙眯起眼瞧了瞧,点点头道:“是啊,殿下您仔细看,这上边是否写了自愿捐赠?”
“哼,明知道百姓们识字不多,还特意用篆字来写,难道不是为了蒙骗百姓么?”
孙望龙作出一副无辜相:“殿下冤枉啊,这朝廷公文、重大典礼,不都有用篆字的传统,以示庄重?”
“都是哪些人替你们去游说百姓买绢的?”
“诶,殿下,您可千万别误会,咱们就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未曾找过什么掮客去游说百姓买绢,那些人只是介绍百姓来怎们店里,说请我们代为上交丝绢,我们也不过给了人家几个茶钱当是酬谢。”
林策脸色一沉,厉声问:“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百姓买绢乃是为了抵田赋?”
“是啊!大人明鉴,草民真的不知!”
萧允墨一瞪眼,怒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你知道什么!掮客都有谁?现在在哪里?”
孙望龙这会儿总算表现出了一丝局促,他头磕到地面,大声道:“殿下明察!草民真的不认识那些人,千真万确!”
一个侍卫走进堂来,在萧允墨的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他面色铁青,问孙望龙道:“你手下两名仆从,叫多来和有顺的,去了哪里?点卯的时候唯独少了他二人,找遍了你府上,也没找到。”
“这……兴许是去吃酒去了吧,这俩小子向来怠惰,我都管不住……”
林策在一旁冷笑道:“哼,怎么我们要找谁,谁就刚好不见了呢?”
“哎呦大人,这手脚长在他们身上,草民……草民也没有办法啊!”他忽然抬起头,面色归于平静,甚至还露出一分骄矜,“殿下,大人,草民所知道的,都已如实交代了。小的大胆请辞,皆因祖母近日仙逝,丧仪之事,诸多繁琐须得料理,加之小的表叔荣督公已来信,说得了陛下恩典,会遣宫中内监前来吊唁,实在不敢怠慢啊!”
萧允墨剑眉轻蹙:“荣桓是你表叔?”
“正是。”
他对身旁的侍卫道:“你们护送他回府去吧。”
说完这话,他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往堂后头走去。祁襄踩着碎步跟上去,林策走在最后。
从后门出了正堂,祁襄迫不及待问:“殿下,你听见他说的没有?他们家要办丧事!”
萧允墨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只手背在身后,继续往前走。
“嗯,听到了。”
“办~丧~事!”
“怎么?难道他还能找你办?”
“他不找我,难道我就没办法往他府里安插自己人了吗?归鹤坊的业务遍布大齐,这一行哪儿没有我祁时安的人脉!”
林策表示赞同:“这倒是个办法,若能混进他府中,兴许能挖到什么秘密账册之类的物证。”
萧允墨再次回过头,看着踌躇满志的两人道:“那也成,既然荣公公都派人去了,我们也去吊唁一下。”
五日后,怀王和林侍郎亲临孙府吊唁。他们进门之时,祁襄早已画好了脸,正混在一班唱戏的中间,往头上戴花呢。这孙望龙的祖母九十高寿,子孙满堂,无病无痛,于梦中仙逝,因而办的是喜丧,不仅不似传统白事那般哀切肃穆,反而阖府上下除了素布白幡,也用红绸装点,更请了戏班连唱三日。
萧允墨进到里头,正堂中间一顶楠木棺材通身漆成了暗红,棺盖边烫金大字书一个“寿”,下头棺身一端描画莲台与天梯,纹样繁复精致。
孙望龙着白色丧服,腰上却系着红布带,看见二人,带着家人一磕头,道:“怀王殿下、侍郎大人亲自驾临,草民与家人诚惶诚恐。”
“万望节哀。”萧允墨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视线飘到屋子角落,两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他们一袭白衣,端着祭祀用的器具跟在一群下人中出去了——是何田与张瑶。
林策压低嗓音,语气带着几分威胁对孙望龙道:“我们的人查到了多来和有顺的行踪了,不知孙公子是否也还在寻找他们呢?”
孙望龙却丝毫没被吓唬到,平静一笑道:“近来诸事繁忙,实在还未抽出空来管他们,若是侍郎大人能帮我将这两个懒货捉回来,孙某感激不尽。”
傍晚时分,大开夜宴,园中戏台热闹开唱。萧允墨和林策身份尊贵,被请到最前头的主桌入座,方坐下,一名宦官打扮的人身后跟着几名小太监,走到近前朝他们行了个礼。
“怀王殿下,林侍郎,没想到竟在此处相见。”此人是司礼局秉笔太监罗棋英,司礼局掌印荣桓的心腹。
萧允墨冷冷看了他一眼:“圣上派我来常宁调查匿税之案,罗公公竟不知?”
罗棋英皮笑肉不笑道:“此事下官知道,只是不知道王爷与督公这位表侄还认识。”
“谈不上认识,查案子查到了他家,刚好遇到办丧事,出于礼数,前来吊唁。”
“哦?此案竟还与孙家有关?”
萧允墨一抬眼,加重了语气:“若孙望龙确实牵涉其中,我想,荣督公应该不会偏私护短吧。”
“自然不会,督公心中只有江山社稷,便是近亲,若有贪赃枉法的,都不用王爷动手,他第一个大义灭亲。”
“如此便好。”
众人入座,一时无话。台上先唱了一出《四郎探母》,小生唱得悲悲
切切,台下孙望龙的老父亲听得泪流满面。而后是《天官赐福》,一出喜庆祥和的戏码,感怀老太君福泽深厚。
最后终于到了这日的重头戏,孙老爷颤颤巍巍从座位上起身,抹了把眼泪,动情地说:“这出《穆桂英挂帅》,乃是先慈生前最爱,今日各位贵宾莅临吊唁,孙某阖家感激涕零,还请诸位与先慈在天之灵一同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