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这时节还是莫要往外乱跑了,咱们南疆虽不算富庶,但这些年来好歹无战事。”
  话音刚落,一店小二急匆匆从外头奔进来,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喘着气道:“快别在这儿听书了,小道消息,已经有染瘟疫风大梁人潜入城内,我劝你们还趁现在集些物资,最近闭门不出才是。”
  众人闻此面面相觑,一下子,如群鸟一般,惊散而去。
  茶馆门外,一灰衣麻布的女子杵着根树枝,她面部沧桑,奄奄一息,蓬乱的头发藏在帽衫里,但从手指看上去,此人应当是个妙龄女子。
  顾客一哄而
  散,哪里有空管前面站了什么人,门一开推推搡搡的都急着要回家去。
  女子被撞翻在地,光滑的手背被踩了几道鞋印子,她忍着疼痛,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一丝生机。
  被拽住的男子面容清瘦白净,衣服朴素但整洁,可手掌却有厚厚的茧子,这应当是某户人家的家丁杂役。
  “干什么?哪里来的疯子?”
  男子见满大街空空如也,一时间心里犯起了怵,他本欲甩开女子,却在刹那间,瞧见了她清亮的眼睛。
  “这位公子,能否赏口干净的水吃...”
  男子上下将人打量一番,发现女子容貌尚佳,脸上虽有污泥覆盖,但一定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便宜,若把人带回家说不定能当媳妇儿,实在不行卖给花楼,也能得一笔大钱。
  他把人扶起来:“你叫什么?哪里人?”
  松垮的帽衫把女子的脸挡在阴影下,她吃力的从地上爬起,嘴角闪过一丝凉意:“我叫阿念,从大夏一路逃荒至此,若公子能收留我,我愿意侍奉公子一辈子。”
  “果真愿意跟我?”男子面露喜色。
  “生逢乱世,小女子只想找一可靠之人托付终身,公子是我的有缘人,不知......”
  男子打断她:“这天下如你这般聪慧的女子不多,我虽也是侍奉他人的役仆,但养活一女子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顿了顿叹道:“不过,我家家主夫人估摸着这几日就快要生产,我作为管事,忙着寻几个靠谱的接生婆子,最近怕是不能常常与小娘子见面了。”
  名唤阿念的女子听罢,倒在男子怀里虚弱道:“我从前为了谋生,跟着一些有经验的医婆学过接生,公子若信得过我,可以带我去见见夫人。”
  第71章 生产南疆这个地带,人们几乎……
  南疆这个地带,人们几乎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在屋中烧起了熏笼萝炭,穿起了棉衣袄裙,这次忽降小雪,院里的丫头们都兴奋的不得了,趁家主不在,夫人又歇下,便在宅院外肆无忌惮的玩儿起了雪块。
  林锦璨这几天睡得并不安稳,身子日益沉重,睡时又常伴随梦魇。
  这会儿难得闭目小憩了半个时辰,便被外头熙熙攘攘的嬉闹声吵醒,外头阴暗暗的,刮着风,但看更漏,时间也不早了,萧南衣应当回来了。
  这座宅子就算长时间无主人住,也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应当是随时候着主人归来。她自来到这里半月的时间,发现这宅院机关密道诸多,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和银钱。
  萧南衣若真的只是千机阁一名高阶刺客,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财和手下。
  她果真对他一无所知。
  可是,他这样处心积虑背弃千机阁,冒着被蛊毒反噬的危险到底是要做什么?
  林锦璨披好衣服,把自己裹得严实,一个人打着伞从偏门出去了。
  穿过小径回廊,手指都要被吹得冻僵了,林锦璨收了伞,欲往主屋里走时,身后渐渐传来鞋履踩压薄雪的“扑扑”声。
  听脚步,来者不止有萧南衣一人。
  门打开,裙摆扫过门槛:“前方战事如何了?”
  “是好消息。”
  侍从禀告道:“秘探传来消息,大梁战败,梁军无一人生还。”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萧南衣挑眉道:“谢鹤徵呢?也死了?”
  侍从顿了会儿,垂眸叹道道:“密探赶到时,谢小将军已面目全非,甲胄上皆是箭镞留下的孔,四肢缺失,腹部……也被划开,密探说里面都是些杂草,应当是没了粮食,不得已找些野草土壤饱腹。”
  “主上放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密探将剑插入了他的心脏。”
  萧南衣疑虑道:“可确定那人是谢鹤徵?”
  “身形无二,并且在他身上搜到了这个。”
  随从将几只被血浸泡过的护膝呈在案上,内侧绣着谢鹤徵的小字。
  萧南衣认出这种独特扭曲的针脚是出自何人之手,他把护膝扔到地上,嗤笑:“也不过如此。”
  随从接着道:“他们没了军粮物资,只能等着活活冻死饿死,咱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只要借北疆人之手除掉赤焰军,咱们对付起李晋安便容易许多。”
  “说起来,还是您这出美人计使的恰到好处,若不是林姑娘发现了启蛰的秘密与苗王有关,咱们也不会这么快除掉谢鹤徵。”
  萧南衣听罢,眉头一皱,冷冷地剜了那人一眼:“想说我利用她?”
  随从一愣。
  萧南衣嗤笑道:“当初夏国被灭,谢鹤徵虽只是旁观者未亲自参与灭国,但他是谢家人,流着谢家的血,两人怎么能说不是世仇?我精心培养她,不仅仅是能让她今日成为我手中的利剑,同样也是帮她报仇啊。”
  她是夏国公主,若夏国那些侥幸逃掉的余孽知晓皇室唯一的血脉还活着,并且还在他手里,必然会追随他。
  萧南衣停下脚步顿了顿:“切记此事莫让她知道,她若旁敲侧击地问起来,就说鬼市百姓种蛊一事和李晋安有关,我们只是无奈听命罢了。”
  随从犹豫片刻道:“只是属下还有一事相问。”
  “林姑娘腹中那孽种该如何处置?若那孩子有朝一日长大成人,得知亲生父亲是遭人所害......”
  萧南衣抖了抖披肩上的雪水,轻飘飘道:“谢鹤徵诡计多端,在见到他的尸体之前,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必要时,那个孩子或许可以是压制他的筹码。”
  “好了,一路劳顿,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会儿吧,王路呢?我让他寻的接生嬷嬷怎么还没找来?让他忙完宅子里的事就来见我。”
  “是。”
  随从推门,窝在门角的猫儿受了惊吓,一下子应激的在檐廊下上下乱窜,把院中的好些花啊草啊都糟蹋的不成样子。
  那猫奔到拐角,见一人影魂不守舍地立在角落,更是弓起背炸起毛,吓得喵喵嘶叫。
  林锦璨没有介意猫是呈攻击的姿势,她迈开僵硬的双腿走过去慢慢蹲下,随后冒着被抓伤的危险,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那猫儿起初还是龇牙咧嘴的,但被这样温柔地抚弄后,渐渐温顺下来,甚至躺在地上露出肚皮蜷起爪子撒娇。
  林锦璨把猫搂在怀里,盯着猫儿身上的花纹呆了半晌后,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他柔软的肚皮上。
  猫儿抖了抖身上不知哪来的液体,好奇地用爪子沾了沾,随后舔了舔。
  微咸且苦涩。
  小猫似是通人性地伸出柔软的肉垫在林锦璨的额头上轻轻拍着。
  嘴唇不知不觉被自己咬破,咸腥的血蔓延舌尖,林锦璨压抑着抽噎,任由泪水砸在地面上。
  原来,这么多年萧南衣都在骗她,只把她当做一枚毫无感情的棋子。
  是她愚蠢至极,恨错了人。
  一路上,林锦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慢慢挪回到院中的,她扶着冰凉的墙,浑浑噩噩地从院中那些还在打雪仗的丫头们身边走过。
  一年龄小些的丫鬟玩儿的忘形,团起一只雪球就往前面的人砸,可目标灵巧躲过,这只雪球就落到了林锦璨的脖子里。
  好冷。
  林锦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被风吹干的眼角又簌簌落下泪来,原来,没了他的庇佑,连一个丫鬟都可以来随随便便欺负她吗。
  几个人瞧见林锦璨靠着墙,微微弯着身体,手撑着腰,鼻尖和眼角都通红的,一缕头发垂落在肩上,狼狈极了。
  她们从未见过林锦璨这般模样,面面相觑一番,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林锦璨实在走不动了,腹部已经坠痛到抬不起腿,忽然的,耳畔什么也听不到,眼前昏天黑地的,只感觉到裙摆下冰凉凉的一片。
  一丫头喊道:“快,快传大夫,一个人去告诉家主,说林姑娘这下怕是要临盆了,快请他来。”
  因是早产,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又恰
  逢这会儿子,大街小巷都听闻瘟疫即将蔓延至南疆城内,一个个的,无论给多少银子都闭门不出。
  王路坐在寂静的街边儿急得满头大汗,正愁交差时,脑子灵光一闪,自己家不是正好有一个会接生的吗。
  若因为他办事拖沓,让那姑娘生产时出了差池,家主定会要了他的脑袋,眼下管不了别的了,死马当活马医,让那个叫阿念的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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