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谢如归气若游丝地开口:“都知道了?”
  林锦璨顿了顿,点头。
  谢如归撇过脸,自言自语了起来:“我谢如归荒淫无度,母亲对你百般刁难我也视若无睹,你是个好姑娘,嫁给我,是我对不起你。”
  林锦璨蹙眉,狗改不了吃屎,她不吃煽情这套,便直截了当道:“都是过去的事情,公子有事不妨直说。”
  谢如归禀退下人,从褥子里伸出冰凉枯瘦的手,悬在半空中。
  “给我留一个属于我的孩子,谢家将会保你一世荣华,否则,我死的那日,便是你陪葬之时。”
  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暖阁中,林锦璨盯着那只枯瘦的手,恐惧萦绕着她阴魂不散,随之而来的又是疑惑。
  自己的孩子?
  谢如归不是已经……
  第61章 暗涌月底一过,暑气愈来愈浓……
  月底一过,暑气愈来愈浓,紫檀木桌上陈放着大大小小的稀罕补品,还有几身丝制的薄纱孺子裙。
  晌午一过,丫头们把小几上几乎不曾动过的午膳撤了下去,林锦璨从沁凉的玉簟上起身,才要唤人卸了头上的珠钗歇息,那头的就传话来。
  “夫人,老夫人让奴婢传话来,府里许久没有喜事了,今儿个是咱们侯爷的寿宴,宴请了各家夫人小姐们来,您和公子必然要出席的。”
  “今儿个晚上?”
  林锦璨揉了揉犯困的眼皮,懒懒道:“公子大病初愈,况且我又有孕,实在不宜去人多之处。”
  嬷嬷听罢掀开眼帘,悄悄瞥了眼卧榻之上的美人。
  年轻的夫人侧卧在小榻上双目微阖,脸庞紧致小巧,红唇如榴,纤长白净的手臂枕在鬓发下,这般绝佳姿色,实在叫人不敢轻易亵渎。
  嬷嬷道:“老夫人说了,这都是喜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林锦璨翻了个身,平躺在玉簟上,她双手交叠着搁于小腹,心里那根线,到如今是剪不断,理也理不明白了。
  她知道陈素问此番宴请宾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众人之口,向整个京都表明谢家一切都好,那些都只是不实谣言罢了。
  林锦璨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
  外面日头正烈,阳光已透过明瓦窗朦胧地照射在泛黄的铜镜上。
  林锦璨打着瞌睡,阿冬便利索地将她的云鬓高挽,上好妆面了。
  “外头什么声音?”
  阿冬眉头一皱,立刻转身把门窗合上,随即道:“一个疯子罢了,夫
  人不必理会。”
  林锦璨一顿,继续把金簪插入发髻中,挑眉道:“我阁中一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人,怎会有疯子?”
  阿冬一时语塞。
  “你说会不会是只野猫?”林锦璨没再为难她,揉了揉脖子莞尔道:“先下去吧,公子午时小憩马上醒来,我不放心旁人照顾他。”
  “……是。”
  阿冬慢慢退了出去,门在刹那间打开又合拢。
  林锦璨瞳孔一震,视线中闪过一抹鲜红。
  她起身,试图推开门窗,金属磕碰再一起发出沉闷的“咚”声。
  都被锁住了。
  林锦璨背脊凉飕飕的,环视一番这平静如水的深宅,竟比江湖上刀光剑影要恐怖许多。
  疯子?
  这谢家除了雨花阁的那位,恐怕只有得了癔症的红椿了。
  林锦璨靠在门背上,心下迷雾愈来愈浓。
  红椿知道谢如归所有秘密,陈素问为何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莫非留着她还有用?
  夕阳西下,墙头外总算传来了几丝人气,没过一会儿,石板小径也有几道轻快的步履声传来。
  “吱呀——”
  林锦璨闻声望去,是谢如归。
  他全然打扮好了,干净儒雅的圆领衫,面庞白里透红,忽然走过,还留下了阵沉香。
  这样健朗,根本看不出一点儿曾经是差点儿就要油尽灯枯的人。
  林锦璨走过去俯了俯身,叹道:“夫君。”
  “不必多礼,你如今好生养着便是,今夜父亲寿诞,你若不愿与旁人寒暄,在众人面前露个脸便可随便找个理由回来。”
  谢如归容光焕发,搀着林锦璨坐下:“多亏那道士的土方子,没想到两个月过去,我安然无恙就罢了,还有希望看到你的孩子降生,甚至能陪他长大成人。”
  林锦璨摇头笑道:“下次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夫君定然长命百岁。”
  那道士林锦璨暗中观察许久,也没摸清他是个什么来路,谢如归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寻遍天下神医也不曾根治过,他一个野路子的假道士,竟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她那日答应谢如归后,当晚就被一些身强力壮的嬷嬷拉去沐浴焚香,扔到谢如归身边,那日他乌黑墨发垂落在褥子上,整个脸庞没有了方才见他时的憔悴,反而是一张极美的面孔。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宛如初冬第一场雪,干净透亮,不带一丝杂念。
  他叫她躺下,言语轻柔地同她说了好些话,直到红烛燃尽,一切顺理成章时,摩挲在手臂上的指腹却忽然停下了。
  谢如归托起她的左腕,捻住了她的脉搏。
  滑如滚珠,显然是喜脉。
  林锦璨也察觉到什么,她心口咯噔一跳,就在她急于解释时,身边的男人忽然趴在她身边隐隐啜泣了起来。
  他口中一直模糊不清的念叨着:“对不起,是我毁了你的清白。”
  “可你放心,此事只要你我不说,无人会知道,几日后我与世长辞,你的孩子会在我母亲的扶持下,袭承爵位,而你会是谢家主母。”
  那晚窗外雨声潺潺,谢如归鼻中酸楚,惊觉旧欢如梦,他就这么抱着林锦璨,在自己的愧疚的呢喃声中,渐渐安睡。
  闻阁外人声喧闹,嬉笑不断,看样子该来的人儿都大致已去花厅落座了。
  花厅离此处有些距离,一番整理下,她挽着谢如归的小臂一起上了轿辇。
  林锦璨向来喜静,思及马上要应酬众人,只觉得头大,但这并不是此番宴会最令她发愁的事。
  好些日子没见着那个阎王,今日老侯爷寿诞,他作为其子,必然出席,若只装作不识倒无妨,林锦璨就怕他没完没了,找个无人之时将她围堵,逼问她,这个孩子是谁的。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锦璨回过神,帘外游廊离她越来越远,她侧首抓紧了谢如归的衣袖,深吸一口气莞尔道:“等会儿人多眼杂,夫君可不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谢如归对她的这般依赖,倒是颇为欣喜,他反牵住林锦璨的滚烫的手心道:“你是谢家人,如今还有着身子,谁敢为难你,对你不敬?”
  他语罢,忽然嗤笑了声,自言自语道:“这谢家恐怕也只有我三弟敢对我有所成见,不过,他堂堂一个胸怀万顷的将军,应不会为难一个有孕的妇人。”
  林锦璨神色滞了一下。
  话说之间,娇辇停下了,先到的宾客见东家来了,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一一前来祝贺拜见。
  林锦璨环视一番,显然是他们来的有些迟了。
  “哟,这是二公子么?这么久不露面,竟还与从前那般丰神俊朗!”
  一妇人摇着团扇,上下打量着谢如归,心中忍不住犯奇,不是说长房的嫡长子快要不行了,正准备着后事么?她原本还不信,那日协同着自己的好姐妹一齐前往侯府,见陈素问一脸憔悴,眼角带着泪痕,似是方才还哭过。
  “二婶婶就知道取笑我,我那段日子去幽州抗灾救疫,自己倒不幸染上了疫病,为了不引起众人恐慌,我便让母亲瞒着此事,先在兖州养好了病才归家。”
  “原是这样,看来咱们谢家加官进爵一事,不止是三公子一人的功劳呢,二公子未有任何官衔在身,也能有一颗如此兼济天下的心,当真是难得。”
  “好了,你少折煞他,咱们吃百家饭的,做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陈素问忙活完里头,出现在正门前。
  “侯夫人万安。”
  旁人簇拥了上去,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也是活泼可爱,讨人喜欢的很,对陈素问一时嘘寒问暖的,又一时将贺礼呈上。
  “咱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有人还忍心让你操劳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呢,我家碧连乖巧懂事,府中杂事皆由她一人做主,前年才嫁给我们哥儿,去岁冬末就给咱们家添了香火。”
  林锦璨这个名字句句未提,但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林锦璨。
  “我还年轻,母亲不愿我操劳,平日里只喊我在身边多学多看,至于香火一事,女子生育本就凶险万分,我的身子不比碧连姐姐康健,母亲又将我视为亲生女儿,实在不忍我在调养身体期间,看我受生育之苦。”
  “你看,碧连姐姐整日操劳,还要管教那些把家中闹得鸡犬不宁的小妾,这都憔悴的不成样子了,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您这个做婆婆的薄待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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