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徐妙容点头。
那天在当铺里,他问过她这话,她记得,他的原话是:“春天快来了,你想去乡间看一看吗?”
彼时她只以为,他在转移话题,而他口中的乡间,是应天不拘哪里的乡间。却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了谋算吗?
兰溪在江南,他口中所谓的“乡间”,从一开始,指的就是兰溪。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个陷入了沉思,另一个,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檐下有人走动的声音将二人双双惊醒。
回过神来,徐妙容方意识到,天色渐晚,她该吃饭洗澡睡觉了。而他,也该吃饭洗澡睡觉了。
在九成斋里吃饭洗澡睡觉。
“今日小厨房做了雪里蕻黄鱼汤,王爷一向不爱……”
“我能用一碗吗?”
徐妙容:?
不是,她是想用雪里蕻劝退他来着。怎么他不仅没被劝退,反而还提出,要留下来同她一道用饭?他几时这么主动了?
还有,那雪里蕻,他不膈应了?
心中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用别的借口了的。
一个人的日子多清净啊,虽说一响贪欢,可昨晚,那该贪的“欢”也贪过了,她现在,就想一个人好生待着。
可他偏又......
轻轻掐了自己一把,她从嘴角挤出一抹笑,“真是有些可惜,说起来,王爷你可能不信,厨房只做了一碗汤。”
朱楹:……
他似没料到她会给出这么一句答复,无奈摇了摇头,他道:“我以为,你一向不擅长拒绝别人。”
徐妙容撇嘴。
所以呢?
所以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傻到把那碗唯一的汤让给你吧?
“若是往日,也就罢了。可今日,忙了一天,妾身腹中实在饥饿,就不与王爷说这些闲话了,妾身先行告退,去外头用膳了。”
说了这么一句,她果真转身,朝着外头去了。
觑着她的身影远去,朱楹摇摇头,只得无奈朝着九成斋去了。有池正在外头等他,见他出来,颇有些意外。
“王爷不和王妃一道用饭吗?”
问了一句,有池发现,自家王爷的神色,好像有些微妙。
心知自己可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正要描补,便听得:“没有本王的饭。”
什么?
有池有些没反应过来,再一细想,他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王爷说,平山堂里没有准备他的饭。可,现在明明是饭点,小厨房里也的确冒了烟。所以,是王妃把王爷“撵”出来的?
王妃不仅没让出自己的饭,还没让小厨房速速再做一碗饭?而王爷……他不仅没生气,还乖乖跑回了九成斋?
这可真是……
有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到九成斋里,那冷冰冰的,不见半丝火气热气的灶台,他打了个冷颤,决定还是提前说明白的好。
“王爷,其实,咱们九成斋里,今儿没开火。”
小声说了一句,有池心中实在无语。
他怎么知道,王爷还要回九成斋吃饭。他以为,昨晚上闹了那么一出,王爷以后就住在平山堂了。
哪知道,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
王妃的热情,转瞬即逝。而王爷,于平山堂而言,只是一个过客。
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客”一眼,他努力想说点有温度的话,“王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小的那里还有上午吃剩的半个馒头。”
朱楹:?
“你觉得本王像吃人剩馒头的人吗?”
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很凉。
有池身子往后缩了缩,他很想解释,那剩的半个馒头,不是他咬剩下的,而是他买的五个半馒头里,剩下完全没动过的那半个。
因为五个馒头太少,六个又太饱,所以他才折中,买了五个半。至于他今日为什么一反常态的只吃了五个,又为什么不先吃那半个,而是先吃了完整的五个,他也不知道。
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老天给他的指引吧。
可惜,王爷看不上。
认命地往九成斋走,宫里头,朱棣却已经没脾气了。弟弟和儿子们像是那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呱呱吵得他耳朵都疼了。
“你们不累吗?你们的嘴巴,不用歇一歇吗?”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问了一句。
朱椿呜呜呜,拭一把比沙子还要小的眼泪,哭丧着脸道:“四哥,你偏心!他是你弟弟,我也是你弟弟!你为什么让他去,却不让我去?长幼有序,论资排辈,那也应该我在他前头!”
“哟,这么快就嫌弃人家了?”
朱棣的声音凉凉的,他又道:“你昨儿不是才请了人家两口子吃羊肉吗?”
“两回事。”
朱椿摆摆手,正要说一句“反正我是他哥,有事应该我先上”,便听得,“呵呵。”
他有些狐疑。
看着朱棣,不明白对方因何而笑。
“好一个长幼有序,论资排辈啊!”
朱棣却又说了一句。
他的语气,越发凉凉。他的眼神,似有几分深意。
朱椿脑瓜子转了转,又转了转。羊肉,长幼有序,啪,他懂了!
皇兄在内涵他,昨天他没叫他去府上吃羊肉!
长幼有序,论资排辈,他应该先哥哥,再弟弟,可他却跳过了哥哥,只叫了弟弟!皇兄这是,心里头不乐意了。
“臣弟其实是想叫皇兄一起去府上吃羊肉的。”
他忙改口。
可,后面的“可是”还没来得及说,朱棣便伸手示意他打住了,“不会吧,十一弟,你不会以为,朕馋你一顿羊肉吧?”
难道不是吗?
朱椿糊涂了,不在乎那顿羊肉,又干嘛要提羊肉,还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朕不让你去兰溪,其实是为了你好啊!”
朱棣的脸上,满是真诚。他就好像关心弟弟的哥哥一样,温声道:“你手上有兵,你去兰溪,像什么话?”
是不像话。
朱椿想了想,是这个理。他一手握三护卫的实权亲王,随意走动,怕是会让人误以为要造反。可,这事好解决,“臣弟也可以交还一护卫给皇兄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只是有过这个念头而已,但他还没想好呢,他也舍不得。
“真的假的?”
朱棣果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待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忙装作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又给了同样被震惊到,想要说话的儿子们一个你们闭嘴的眼神,而后,看向朱椿,道:“兵权非儿戏,你一个大人,怎可如孩童一般戏言?”
“臣弟知错了。”
朱椿面上颇有些庆幸,忙借坡下驴,当下再也不提三护卫一事。甚至连去兰溪一事,也一个字都不提了。
朱棣的心里却有些失落。
“唉”了一声,他没说什么。
还一护卫,是假的。想叫他一起去府上吃羊肉,也是假的。哪有人记得他,他们都提防着他。只有五弟,一直记着他。
想到被他撵走很久的朱橚,想到朱橚雷打不动,每月寄来问候他的信,他心中,又有些暖暖的。
五弟是个好五弟,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召他回来,兄弟两个,一起吃羊肉吃牛肉,吃所有想吃的肉!
“父皇,二十二叔手上虽没兵,可他到底是藩王,让他去兰溪,恐大祸临头啊。再者,朝中大臣若知道此事,怕是……”
朱高煦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大哥朱高炽打断了:“此次清丈兰溪的土地,父皇打算派谁协助前往?”
“你!”
朱高煦有些气愤,死胖子,就会附和父皇,没一点自己的意见。
二十二叔去兰溪,这是小事情吗?皇爷爷曾经下了死命令,命所有藩王,无诏只能待在封地。应诏来朝还朝,也要遵循既定路线。
现在父皇竟然指名道姓,让二十二叔南下去兰溪,这不是……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父皇,我。”
他还想说话。
朱棣却看了他一眼,“你二十二叔只得几个护卫,此行又有朝廷的人跟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不要小人之心了,你担心他们是祸害,我还担心,他们被人祸害了呢。”
朱高煦:?
谁小人之心了?他怎么就小人之心了?
不对,父皇为什么说“担心他们被人祸害了”,谁要祸害二十二叔他们?难道此行,“二十二叔他们会遇到危险?”
着急忙慌地问了一句。
朱棣却不回答,“朕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你有功夫在这胡乱猜测,还不快点回去,把鸡蛋钱给人结了送过去。”
朱高煦:……
得。
当他没说,这狗日的鸡蛋钱,是咬死了要赖在他身上吗?
说着朝中大臣知道朱楹去兰溪,会闹将起来。果然,翌日的朝会上,朱棣前脚才说了一句,朕打算让安王去兰溪攒造鱼鳞图册,朝臣们就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