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宴雪然毫不客气进了门,没有管佣人的阻拦。
  屋子里静悄悄,窗帘拉了大半透不出什么光,还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宴雪然辨别出是沈朝常用的那一款。
  房间很暗,宴雪然不知道白瑜年在不在里面。
  但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随即对方的声音传出来:“你还真的有脸来?”
  宴雪然不想和他吵架,口舌之争不是他的长处,他现在也不是要与白瑜年争辩讥讽个高低的少年,况且,他此次前来,也只是想拿回沈朝的骨灰。
  白瑜年走出来,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眼下乌青,头发也凌乱,没有平日里的半点风采。
  宴雪然拧起眉,眼神轻飘飘扫过去,“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他的骨灰呢?”
  白瑜年略过那句招呼,挤出一点笑:“都说撒了,撒臭水沟了,你去捞?”
  “你要是真舍得下心去撒,那就不是你了,”宴雪然浑不在意,状似无意地探问:“沈朝临死前有给你通过电话吗?”
  对面的男人不说话了,眼里涌出怨毒,阴恻恻地看过来:“有什么意义?哥哥只给你打过...结局呢?”
  宴雪然想也没想就回答:“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没有用?”白瑜年笑他痴人说梦,“哥哥怎么会看到你这种徒有其表的货色,你这种没有良心的东西,晚上真的会睡得了安稳觉吗?”
  他的确做了一夜的梦。
  宴雪然压着情绪,由着他骂,或者是陈述事实,重复问道:“他骨灰呢?”
  白瑜年恨恨盯着眼前男人,宴雪然的眼和从前数年没有两样,冷得像深井里的水,也平淡得像水,仿佛什么都不会入他的眼。
  这种冷淡的、不以为意的目光,让他的恼怒顿时如野火般燎原,直冲冲到脑顶,可眼前人又静静地开口:
  “所有人提起沈朝,都知道他和我的关系,对外我和他也是未婚夫的关系,没有脸皮的明明是你,总是三两次地试图插足,不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吗,你到底能不能认清自己?”
  白瑜年听着他的话没有吱声,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是一头豺狼野兽,他会将眼前的白眼狼咬死!
  宴雪然:“况且对不起他的又不只是我一个,你要是埋怨,不如自己先下去?”
  白瑜年浑身气得发抖,手背上也浮起分明的黛色青筋,但几秒之后他居然平静下来,嘴角甚至勾起笑,“我给不出哥哥的骨灰来,但倒是有个遗物,我倒是可以给你。”
  自进入这个空间以来始终游刃有余的男人眼神侧了侧,与其对视。
  “什么?”
  “哥哥的手机,你想要吗?”
  这样裹挟着恶意的带笑语气,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宴雪然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再睁眼,他又恢复之前状态。
  白瑜年犹在笑着,戏谑的目光落在男人隐隐起伏的胸口:“你要看吗,你要知道吗?”
  这样恐吓的态度,内里必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
  宴雪然努力平静下来,不去细想这份胜券在握的恶意后面是什么在给予白瑜年莫大的保障,让他以此有这样的信心。
  “能有什么?”他轻轻发问,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
  沈朝的手机被装在白色的密封袋里,但上面已经洁净如新,像是被人反复擦拭后珍藏着。
  还有另外一沓资料,白瑜年说他要替沈朝完成这项未完成的事情。
  对于宴雪然而言,这趟并不能说是无功而返,可带回的是件不值一提的遗物,他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是怎样,但自从回来,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打开手机。
  白瑜年没有告诉他密码,宴雪然却不急,因为他知道沈朝的密码设置就那几串数字,什么妈妈的生日、他的生日、沈朝自己的生日,还有一串不知道什么含义的乱码,他猜测是和那个什么鬼苏苏有关的。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他曾那样问过自己无数次,却始终不敢戳破那道墙。
  他当然知道自己比白瑜年强,可是对比那个苏苏,他怎么敢去验证?
  他没有那个勇气。
  思绪纷飞,直等到处理完前几日留下的遗留事物后,宴雪然才想起来桌子上已经搁置了许久的东西。
  他没有再可以拖延的理由。
  心头一震,宴雪然终究拿起手机,认命般地开机、尝试解锁。
  第一次密码用他的生日没有成功时,男人的心便倏然落了一些。
  不过好在后面在试其他密码,手机解开了。
  里面的软件好像还停留在上一次打开时的模样,白瑜年说这是警方在车子里发现的,手机落在座位下,被撞到了最里面。
  宴雪然不想去听这些案发的细节,他强自认为这是因为觉得晦气。
  可是当摸上死人的手机时,男人手心便止不住发烫,甚至有意欲落泪的冲动。
  他还是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
  眼前又闪过之前的画面,沈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小腿轻佻的靠过来,随之身子也靠近了:“宴雪然。”
  他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幻觉、亦或回忆?宴雪然长吐一口气,又放下手机去喝水。
  水已经凉了很久,好在这时他总需要什么来按下他的焦躁、他的不安。一杯凉水下肚,男人再度摸上了手机,指腹不住的摩挲起背屏。
  他率先点开沈朝的社交软件,里面消息孤零零的,上一次旁人给他发信息都集中在那几日,不过全被白瑜年点开已读了,宴雪然滑到最下,想起来那是沈朝遇害消息出来的那几天。
  露出来的消息大片大片都是生人对死者诉说的话语,宴雪然一路看过去,从沈朝画室的学生、他的助理,还有一些其他不曾从对方口中听见过名字的人,都发了信息。
  但没有他的消息。
  动作顿住,宴雪然终于想起什么,手指迅速往上滑动,信息的最上,原先雷打不动的置顶已经没有他名字,只剩一个【妈妈】。
  他点进去,看见沈朝给他离世母亲发的最后一段话:
  【妈妈,我不想再坚持了。】
  【我要放他自由。】
  【妈妈,我想你。】
  宴雪然本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毕竟他厌恶着...可狼狈还是将他抽了个劈头盖脸,将他抽得浑身重重一颤。
  自由、自由...
  他向后仰倒,摔进柔软沙发里,布料包裹着他,宴雪然才渐渐恢复脚踏实地的感受,可是心间已经喧闹的不成样子。
  以往强自压着的、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感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携着过往的记忆,雪崩一般突然破开那道理性的屏障,纷纷冒出来捣鬼了。
  他要放谁自由?他么,还是自己?
  宴雪然不相信沈朝可以绝情的去割舍这十年的感情,可是那沓资料又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他分明已经看见了首页的几个大字:同居状态下财产分割与转移,可仍是不死心的拿起资料翻阅起来。
  比他在别墅里看到的那几张纸详尽许多,有些证明沈朝甚至已经签了字,他不会认错的。
  再去看落款日期,最早的一份甚至可以追溯到半年前。
  半年前?宴雪然止不住啃咬起自己指关节,这是他幼年过得痛苦与焦躁无助时的老毛病,和沈朝在一起后硬是被对方矫正过来了,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再这样。
  可是当一切剥去外壳,褪下华服,他仿佛又是幼年时期会蜷缩在黑暗的、狭窄的、闷热的小屋子哭泣,不断啃咬着自己手指的孩子。
  他把资料攥得皱巴巴,紧紧握着的地方已经挣开碎痕,可在一扫过后,连细看也来不及,眼眶便滚烫起来,什么灼热的液体从他面颊上滑过,一滴一滴落到证明上,晕开那道亲笔签名。
  “不会的,不会的...”他终于感到铺天盖地的委屈,“他怎么可以真的想离开我?”
  第30章 宴雪然不觉得痛,只感觉……
  “都是骗我的, ”喃喃自语到这里他又委屈得要死,“明明我们都打算要结婚了。”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就好了。
  眼泪从眼底滚出来, 重重打上手背,这样多的泪水,都快要模糊了他的眼睛。
  一种不知从何处升起来的不解、怨恨和无助齐齐出现在了他心头, 宴雪然甚至扶不住椅子把手,接近脱力般倒在椅子中。
  他现在已经无力去分辨究竟是沈朝去世给他的打击大, 还是沈朝真的在预备要离开他的事实对他的打击大。
  他踉踉跄跄, 想要站起来却稳不住身子倒在地上, 文件证明随着动作一同散下来,铺满男人的身边。
  宴雪然只要看过去,往一旁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只有那一份又一份势必要同他分离开的证明了。
  伸手够上一份, 沈朝秀丽的签名还签在上面, 宴雪然又控制不住泪水, 滴答滴答地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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