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不预备告诉医生幻觉的事实,也不认为自己会再度陷入幻觉。
  他不能说。
  况且,既然知道沈朝已经死了,是的的确确离开了人世,那还要留有什么恋想?
  胸腔里发出闷意,堵在心头。向医生告别,宴雪然起身离开。助理在廊道尽头打电话,替他处理着明日的行程。
  宴雪然没有喊对方,掏出手机点开搜索,慢慢敲打着。
  【画家沈朝遇害...】
  他还记得日期。
  信息尚未打全,便有资讯跳出来,密密麻麻呈现在人眼前,宴雪然眼球一烫,不带犹豫地点了进去。
  首项是则新闻报道,配图是一个流浪汉正畏畏缩缩地对着镜头的样子,再往下一翻,还有一个视频。
  他点进去,图片便开始动起来,流浪汉道:“当时早上太冷了,我想去那个地方找点有没有什么衣服纸壳,结果进去走到那,一开始没有看到,还是先闻到一股怪味呢,很臭的,我跟着过去看,就发现了!”
  “好多血当时,那个人、不是那个尸体都烂了!”那人越说越激动,仿佛越将死者描述的凄惨,他所受的惊吓便越让人感同身受。
  宴雪然没有看完,退出视频,心里又涌起异样的感觉,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
  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那肯定很不体面,沈朝不是多爱俏的人,可这样难堪的死法,哪怕是冬天,也很让人为难。
  眼眶里酸酸涩涩,除去所有的恨与厌恶,他仿佛真的只是在为身边人的离去而感到难过。
  “宴总,回去吗?”助理打完电话,低眉拉眼走过来,“这几天的重要事项我都已经整理出来,其他能代为决定的,也交给了几位经理。您还可以再休息。”
  过了几秒,助理还是忍不住关切:“您怎么样?”
  男人神色淡漠,听到关心也没有多余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权当是对助理的回应。
  “要送您回去吗?”助理又问。
  宴雪然恍了恍神,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忽像想起什么,点点头:“回去。”
  他也不说去哪了,常待的别墅公寓其实沈朝都住过,他要躲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躲?
  况且人都死了。
  真的死了... ...
  下午两点。
  宴雪然再度回到市中心的公寓,上午急匆匆离开时的一切毫无变化,沙发凌乱,温度冷肃,男人按开指纹,从玄关往里看过去,轻轻叹息。
  空荡荡的,入户处的鞋柜上还摆着几串车钥匙,他盯过去,想起幻觉中沈朝开门放下钥匙然后对他笑的动作。
  这样的画面好像也曾千百遍的出现过,宴雪然分不清记忆里那些笑是不是幻觉了。但他无从去验证真假虚实,因为故人已经离开,一切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他将这个词含在口中品味了一会,心里逐渐升起后悔的情绪,宴雪然无法回忆出最后一次与青年见面时的场景,有关沈朝的记忆好像已经泛黄,变得让人追溯不到了。
  但他还是想了起来。
  最后见面的那几日,他与沈朝闹得不大开心,原因他已经记不清,只依稀记着沈朝又是一声不吭,给不出他想要的反应。
  而他则恼火于青年想闹又不闹,将人情绪硬生生梗在半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发生了什么?他绞尽脑汁去回想,才从不愉快的记忆角落里搜寻到。
  是白瑜年回国,呼朋引伴地叫了好些人去吃饭,结果被秦朔那行人知道,唯恐天下不乱的去告诉了沈朝。
  可他心里还压着火呢,他和白瑜年能有什么,两人没有打架都是好的。倒是沈朝,与那人关系从数年之前便不清不楚的,若真要算下来,他才是有资格去计较的一方。
  而且,虽然他没有提前报备这件事,可回去后在沈朝开口前就说了,为什么还是要不高兴?
  沈朝表情很平淡,没有对他笑:“你去见他?”
  宴雪然不喜欢青年这样不依不饶,他扭头,转身回房。
  可沈朝没有追上来再去问他,宴雪然心里又有一些不安,洗完澡下楼后才发现沈朝一直在那。
  “我的生日要到了,”见他下楼,沈朝没再提上一件事,换了话题,“我想问你一件事。”
  在此刻,沉默意味着同意。
  沈朝问:“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当时没有去回答,而是忍不住奚落对方:“不知道,所以呢?”语气也很差。
  所以呢?
  你是会委屈,会失落,会难过,还是会愤怒?总之任何情绪都好,应该是要有情绪的。
  可沈朝没有,青年甚至在过几秒后翘起了唇,对他轻轻说了“好”。
  没有一丝要闹要算账的意思。
  可气氛还是漫出了不对劲,两人没有再说话,沈朝好像也只有那么一个问题,其他话什么也不愿意说。沉默良久,还是沈朝率先打破僵局,起身笑着让他回去睡觉。
  ——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讨厌的样子?
  ——为什么不去质问他?
  ——他凭什么这样一副包容的样子?明明是他先践踏他人真心的。
  宴雪然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他低头看着身前青年,对方面容带笑,表情轻松,瞧不出一点生气难堪的影子。
  “呵,”他还是忍不住恶语相向,“你也知道你没有资格。”
  “嗯,”沈朝点头,语气轻飘飘的“所以不要再说了。”
  宴雪然被噎住,眼神意味不明地梭巡一会,换上衣服离开了。
  而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但是谁成想那次会面后会是永别。
  如果现在要来问他,如果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会说什么?
  会说那些过分的话吗?还是去温情脉脉地送别。
  宴雪然一个也想不到。他不是浪漫主义的人,可在意识到沈朝真的死了后,身体便像老化的机器,逐渐显露出延缓的闷痛。
  他不敢再去思索有关沈朝的事情了,他并不是个心软的人,可是一旦想到青年的死状,想到那样不体面的死,那样难看地被旁人围观,心里便有些发酸,甚至是带着沉重意思的。
  宴雪然归结于这是对沈朝的愧疚。
  事实就是那样,无论他承不承认,无论他争不争辩,沈朝照顾了他十年,从他是落寞的、被驱赶至小城的贫困学生,到如今是如日中天、手握权柄的宴家掌权人,沈朝从来对他都是从一而终的态度。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再和沈朝一样,不在意他顺境还是逆境,富裕抑或贫穷,疾病或是健康,他都在珍爱地对待着他。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第29章 “他怎么可以真的想离开……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 时常会被梦惊醒,睡得断断续续,但醒来后梦里的一切也记不清。
  生物钟尽职尽责, 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到脸上时,宴雪然从梦中苏醒。
  今日外头的天气很好,暖阳高照, 温度好像也升高了,春天似乎再度回归。
  宴雪然坐在床上低着头出神, 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慢吞吞捏住鼻梁。这几天对他来讲过得都太浑噩, 太突然,一切像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窝里还很热,他又忍不住想到与沈朝相处时的一些细节。
  沈朝喜欢钻进他怀里睡,有时候身上还带着水汽, 就毫不讲究地上|床去抱他, 手臂被他挡开一次, 青年也不会气馁,直到他放弃抵抗, 人便团团地缠过来。
  沈朝的视线也永远会停留在他身上,有时他半夜醒来, 察觉到身旁人没有入睡,只是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视线绵绵入骨, 像一道被织得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笼罩住。
  宴雪然会感到很安心。
  可是现在身边没有人,宴雪然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沈朝已经走了。
  走得不太体面, 甚至是很痛苦。
  脑海似乎被针扎了一下,头皮又在突突发麻,像在提醒他不要再去深想这件事。
  叹出一口气,宴雪然翻出手机,消息列表里最上面是是助理发给他的信息,他昨天回来后也统统没有理,再往下翻,是白瑜年日常发过来的辱骂,略过最外面那句话,宴雪然点进去:【他的骨灰在你那?】
  那头信息回得很快:【?去死】
  【我今天去拿骨灰】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宴雪然不理会,又发:【还我。】
  【那你去死吧,你现在就去陪哥哥的话我就把哥哥给你看一看】
  那头又发:【而且要我提醒你吗,哥哥的骨灰已经被你撒了?】
  宴雪然又想起来了,回避似的绷紧脸,沉默在原地。
  他没有再问,找秦朔打听了白瑜年的住处,开车过去。
  白瑜年窝在家中已经好些时日没出来,要不是佣人有时会趁主人洗澡时偷偷进去打扫卫生,怕是也要怀疑白瑜年忧郁之下要跟着沈朝走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