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把证明按在怀里,头深深埋进臂膀, 声音哽咽,哭得断断续续:“沈朝...沈朝不会离开我的, 他明明爱着我...”
  是啊,他是爱着他的。
  那为什么要离开?
  像是终于在一堆问题中意识到了事情本质,宴雪然茫然抬眼环顾四周, 没有谁能告诉他答案,这一次也再没有沈朝的幻觉了,周围天旋地转,只有他在原地。
  他试图去抓住旋转的东西, 但手里空空。
  宴雪然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又是那间病房,助理已经在门口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秦朔才匆匆赶到。
  宴雪然已经醒来有一会儿,却始终不言不语,像是陷入了虚空中,在病床上发着呆。
  秦朔推开门,有些不忍地看上床上人苍白脸色和那眼里黯淡的光。
  “怎么又病倒了?”犹豫几,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床上人想说话,可吐出一个字嗓子便嘶哑难受,像□□|草火燎,刀割般的疼。
  宴雪然没有理会他的关心,只是犹撑着开口:“沈朝走了。”
  “哎。”秦朔怔怔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终于愿意承认这件事了,可是他应该要怎么安慰,沈朝死了,他也是难受了好一阵,但人总得向前看,现今状况却是他们都走远了,都快要走出去了,宴雪然才慢吞吞意识到事实。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秦朔还是没有开口说出什么醍醐灌顶的话。
  宴雪然犹自在病床上陷入神思,落在被子外挂着吊瓶的手已经很冷,可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对他嘘寒问暖,替他在旁人面前忙活着捂紧他手,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他。
  从失去意识再度醒来后,宴雪然想了很多。
  他其实一直不敢承认着他也爱着沈朝,事实他做得不错,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件事,包括他与沈朝双方。
  而所有人又知道,包括他自己也认为,他是在轻蔑着、伤害着沈朝的。他在沈朝对他的宽容中肆意践踏着,甚至无耻地在摧毁着对方。
  爱所催化出来的恨意,比恨意本身强大一万倍,它摧毁自己,也摧毁所有人。
  十年前他还是个穷小子时就被沈朝迷住了,十年后对沈朝的心意也没有消失,只是中间的坎坷或许有些多。
  但他或许还是爱自己更多一点,所以会情愿着让沈朝煎熬也不肯给对方一个保证。
  让沈朝走,或者承认自己的内心都好,但他一个都没有做,他只是在耗着沈朝的生命气,只是在贪婪着沈朝对他的爱怜。
  所以沈朝被耗得受不了,决心要离开自己了,这都是他活该。
  当时沈朝是怎样排除万难来到他身边的:和白瑜年从此两断,手腕落下终身式缺陷,母亲的坚决反对......什么都没有阻挡沈朝来到他身边,而这只是在听到自己问他要不要试一试,对方就那样欢天喜地地过来了,然后一在他身边就待了近十年。
  沈朝的爱坦坦荡荡,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而他只会自私的用着那一个借口来宽慰自己,所以人走了,即便沈朝没有遇害,他也要走了。
  他是个多么自私的人,所以现在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可是为什么不来惩罚他,而是让沈朝承受?宴雪然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所有人都可以有借口有理由,唯有他不能。
  宴雪然的唇泛起了青紫色,他重重咳了两声,摸上自己心口,感受到那微弱的要随风飘走的心跳。
  他再也不会有年少时面对心仪之人心跳如擂鼓喧嚣的时刻了。
  秦朔在一旁静静地看他,识趣的没有说话,他上次来见宴雪然,虽然还是在病房,可那时人怎么也说不上颓败,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不过短短几日,人就散了精气神,状态一眼瞧上去的衰败糟糕。
  床上的人又出神了好久,才缓缓抬头看向身旁的友人,勉强笑了一笑。
  “他走了...可是那天我也没有陪他过生日,我总是在和他赌气,所以他现在不要我了。”
  秦朔轻轻眨眼,想起遗像上温柔笑着的沈朝,眼眶又止不住泛酸,他轻叹:“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我们总要往前看的。”
  宴雪然却摇头,继续回忆着自己的薄情寡义。
  “他那天已经买好了蛋糕,可是我看冰箱里蛋糕他也没有吃几口,是不是在想等我一起,是我不好,我太差劲,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甚至还撒了他骨灰...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他讲的语无伦次,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一会儿扯到以前,一会儿又扯到其他的,可是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报应来了,终归不爽。
  宴雪然也没有办法骗过自己,他怎么敢去想象,那个人在生日也不得安生,开车去接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孤零零地在家里等待,孤零零地死亡,甚至是孤零零地等待别人发现。
  那可是沈朝啊,是即便没有他,也有母亲疼爱、朋友喜欢的沈朝,可是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得到了什么?
  破碎不堪的心、被辜负的十年时光、声名狼藉的传闻,还有多年如一一个人默默捱着的孤独。
  他真不是个东西。
  宴雪然缓缓举起自己被风凉了许久的手,十指连心,心脏里的痛楚已经密密麻麻的蔓延过来,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麻。
  他没有任何一丝可以挽回的余地了,宴雪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宴雪然想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替沈朝超度。
  当时白瑜年替沈朝办的那一场葬礼被他破坏了遍,他竟坏到让沈朝连入土也不肯安心。
  白瑜年听说宴雪然病倒两次后的信息时已经过去好久,他特意给男人拨了电话,但男人没有接。
  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得公司的事务,四处奔波着要给沈朝怎样一个盛大的葬礼,怎样又能让青年走得安稳一些。
  秦朔中间来劝过他一次:“头七都要过了,做这些有什么用?”
  被宴雪然斥了回去,秦朔就没有再劝,宴雪然向来是一个偏执固执的人,之前一心一意折腾着沈朝是如此,现在为了自己的赎罪也是如此。
  临走前,秦朔还在想着,如果真的在天之灵,他要是沈朝的话,怎么也要回来报复一通宴雪然的。
  但是,秦朔又不无衷心地想,青年过得那么不好,何必再挂念这样一个人呢,了却前尘往事,他还是希望沈朝安心上路。
  a市的春天渐渐从试探着犹疑着的时日中正式登场,春光开始明媚起来,就是空气总不大好,清晨总会有霾,但到上午时,大太阳便会出来。
  宴雪然开车路过公园时,能看到一群群的年轻男女在草坪上野餐,四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每个人都很幸福。
  但这注定是他过得最冷最漫长的一个春天,宴雪然总恍惚疑心他还在过冬,不然为什么他的心还是雾蒙蒙的,他的记忆也是冷冰冰的。
  那次从医院出院后,他又去拜访了一次心理医生,这次医生给他开了药。
  药的效果显著,宴雪然终于能睡得了踏实觉了,只是在用药后的第三天,男人又擅自做主把药停了。
  他梦不见沈朝了。
  现实中的他在深夜辗转反侧时耳边没有人悄声对他呵气,没有人在他耳边厮磨,旁边的被窝也永远是冰冷的,伸手够过去也是摸不到的无边无际。但好歹梦里还会有那个人的影子,对他笑也好,哭也罢,宴雪然总归是能见一见他的。
  而吃了药后什么都不一样了,他虽不会半夜惊醒,然后抱着沈朝留下来的物件睁眼到天明,但他的梦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宴雪然的心慢慢地被这些小事撕扯着,有时一想起沈朝,便是钻心彻骨的痛,不过数天,男人便显而易见消瘦了下去。
  超度的事情宴雪然没有让助理经手,他四处拜访终于寻到一处据说很有实力的大师,大师要价也狠,两百万。
  细算下来他都没有在沈朝身上花过这么多钱,人死后却开始亡羊补牢了。
  宴雪然答应的很爽快。
  超度的日子定在头七后的第二天,白瑜年听说他要做的事,骨灰盒没在为难他,但也没让宴雪然好过。
  “装模作样!想要的话你跪下向哥哥磕两个头再说。”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宴雪然良心作祟,白瑜年也这么认为,但他没有料想到,宴雪然听完这句话居然不作一丝一毫犹豫的就那样跪下磕了头。
  骨灰盒正摆在男人前方,那次宴雪然大闹葬礼现场后,白瑜年再没有心思让沈朝下葬,骨灰盒一直放在房间里的床头柜上,好像这样他就可以与哥哥一直入睡,再度回到那美妙的少年学生时期了。
  宴雪然跪下磕头时,表情也不见一丝忍耐,甚至是平静的。
  “咚咚咚”三下,男人磕的很用力,诚不诚心这件事暂且不表,白瑜年的确没有什么借口再拖延,他本可以不守信用,毕竟谁也没有规定死者的骨灰盒要放在谁那,硬要说的话其实他们谁也没有资格去保管这盒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