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我没空。”她很忙。不忙也不可能来陪护的,开什么玩笑,“我也不会。”
家里用着司机,厨子和保姆的两位老人冠冕堂皇地说着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是剥削关系:“你就不能请个假?”
丛静料到了危峨的父母不会轻易同意请护理师,不过现在的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只能在趾高气昂的公婆面前默默隐忍的小媳妇儿了:“护工来照顾就是剥削,我来就不是?”
危奉公道:“你怎么能和护工师傅比。”
丛静奇道:“咦,刚才不是还说没有阶级观念么。”
邢恩斯忍不住插嘴:“话不是这样说。长辈和晚辈之间,那不叫阶级,叫长幼有序,怎么能用剥削这两个字?婆媳之间叫什么剥削?我的婆婆还在世的时候,我可是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就连洗脚水都是我每天倒好,你知道吗,危峨的奶奶还是裹的小脚……”
“我是前儿媳,所以也要长幼有序?”现在的丛静听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看来夏珊在家里不太好受啊。”
提到夏珊,老两口不禁想起她脱口而出的“老不死”,一时间血压和心率又不好了。
丛静和危从安一样,懒得去和绑着监护仪吸着氧,各项指标都在波动的两位老人争辩:“新中国职业不分贵贱。更何况现在不管是护工师傅,还是高级护理师,都是靠本事吃饭,根本上升不到阶级剥削的地步。”
她意味深长:“这种歧视,要不得啊。”
这时她请的两名高级护理师到了,是一对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穿着干净利落的护理制服,一进门就非常礼貌地喊丛静丛教授,显然是认识的。
丛静介绍:“他们是格陵大学护理学院高级护理专业的毕业生,做高级护理这一行已经五六年了,经验丰富,非常可靠,你们放心。”
她把刚才记录下来的注意事项转给了他们,又另外叮嘱:“老人家平等意识很强。当朋友或者家人一样相处他们会更舒适自在。”
“知道了。和两位老人的交流方面我们会格外注意的。丛教授您放心。”
“好的。你们院长和我说,你们在护理有慢性病的顽固老人方面很有办法,我很放心。”丛静看了看腕表,准备告辞了,“我先走了,你们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打给我。”
“我们尽量不打扰您的工作,丛教授。”
“好的。从安爷爷,从安奶奶,你们好好休息。”
邢恩斯知道丛静事业做得不错,但今天她是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过去那个在家庭生活中各种隐忍的小小讲师变成了现在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陈:“丛静,今天是周末呀,周末你都不能多陪——”
“不行。我有事。下个周末吧,那时候你们病情应该稳定了,可以回家休养了,如果那时候从安还没回来,我会来帮忙办出院手续。”
危奉公终于忍不住了:“请什么护理师,这么年青,都可以当我的孙子孙女了!”
女护理师笑着帮他盖了盖被子:“危爷爷,您就当是您的孙子孙女来照顾您了,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给我们听。”
丛静也笑了笑,道:“我看二老并不是很了解高级护理师是多么紧俏的人才,不是有钱就能立刻请得到的。”
危奉公愣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指责丛静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请两天假来医院照顾长辈,非得加班?再说了,孝顺老人是我国的传统美德,你为了照顾老人而请假,你上面的领导不仅不会责备你,还会对你高看一眼。”
丛静温和道:“我上面没有领导了。我也不是加班。我有约会。”
邢恩斯惊讶道:“什么约会?”
想到窦雄,丛静的语气都柔软了几分:“我和男朋友约好了去郊游。”
“男朋友?!丛静,你……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啊!”邢恩斯简直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大逆不道的话,脸色剧变,“你怎么能交男朋友呢!”
丛静笑了起来。
她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字。
“我五十多岁了,所以不可以升职,不可以约会,必须由你们来指挥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
“我之所以过来帮忙,不是因为往日的情谊,我们之间没有情谊。我是为了让从安没有后顾之忧。我不希望他在美国处理他弟弟的事情同时还要担心家里。”
“我这样说,应该没有什么误会了吧?”
听了前儿媳这么一番冷酷无情的话,危奉公痛心疾首地摇着头:“如果危峨和小安知道你这样对我们,一定会对你很失望。”
“首先,从安根本不会提出让我为难的要求;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提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才是正常健康的亲子关系;至于危峨,”丛静失笑,“我为什么要在意他失不失望?”
“我走了。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出院,别给晚辈添麻烦。”
丛静出门前,邢恩斯又喊住了她。
“丛静。总有一天,你也会老的。”
“谢谢。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祝福。”
第155章 智人的选择 19
躺在病床上看周星驰版《唐伯虎点秋香》的危超凡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就咧开嘴笑了。
“妈,我哥呢?”
刚下飞机的夏珊“嗷”一声扑了上去。
“儿子……疼不疼?疼不疼?你担心死妈妈了啊……”
“别担心。不疼,用过止疼药了。我没事,医生都说我很lucky。妈,你看我的腿,包得像不像大猪蹄子?妈,我都想好了,以后我的网络账号就叫独脚仙……”
夏珊想打儿子又无处下手。
“胡说八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高速上!为什么呀!是不是表哥骗你出去玩!不管怎么样,你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表哥……”
“妈,笔录早就做完了。而且我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警察来给危超凡做笔录时,他感到很无措,不仅是语言问题,还因为他根本记不清楚车祸发生时的细节。那台车直直地撞来时,两道强烈的光柱立刻将他的大脑曝光成了一片空白。一直到了医院他才开始有了零零散散的记忆,但是中间那段记忆完全失去了,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高速上都变得模糊起来。
记忆好像一座坍塌的雪山,覆盖了一切。要等太阳出来,积雪才会融化。ky从昨天晚上到了医院就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危超凡,告诉他这种现象是人体面对重大创伤时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而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更是会令伤者表现得如同一个正常人一样,还说自己口渴,要求喝水什么的,结果喝着喝着就开始喷血……
危超凡问ky怎么知道这么多,他说本港很多老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对了,ky说表哥也受伤了……”
“他只断了条胳膊,都不用住院,受的伤比你轻多了!你还担心他!”夏珊一想起表姐得知司机是自己儿子时,那种难以置信又忿恨怨毒的眼神,事后还在家族群里不断地推诿,指责,谩骂,下了飞机头也不回地跟着自己儿子的女朋友走了,就如同胸口塞了一团头发一样恶心,“……白眼狼,开着我买的车,把我儿子撞得这么重……”
“妈,不怪表哥……”
“不怪他?那你为什么三更半夜出现在高速上!”
“妈,你别问了,我也不记得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危从安和一名住院医师还有一名华裔志愿者一起进来了,瞬间将小小的单人病房塞得满满当当。医师负责向家属讲述手术安排,志愿者负责一一翻译给夏珊听。夏珊不停追问,那位医师索性拿了张印着人体的纸出来,用笔在上面的右肋,右臂,右小腿圈出危超凡骨折的位置——其中尤以胫腓骨骨折最为严重,已经通过牵引做了复位也放好了夹板固定,进一步的手术则安排在了明天上午十点,由一位曾在hss(纽约特种外科医院,美国第一大骨科医院)工作过的资深骨科医生亲自主刀。
夏珊早就听说在美国做手术有时候一等就是一两个礼拜,所以一心想的是把危超凡接回去治疗,没想到一来都安排好了。她心里很清楚要一位资深骨科医生在周末做这种择期手术有多难,肯定是危从安动用了一些关系,刷了人情牌。因为如果周末不做的话,等腿肿胀起来,就得再拖一个星期了。
关键时刻她还是拎得清的,知道这时候要听从继子的安排。
谈话结束后,那位志愿者很客气地对夏珊说:“以后接到电话不相信挂掉就好,不要骂脏话。上帝保佑你。”
夏珊本想留下来陪护,无奈医院没这个规矩,危超凡也不愿意,所以由ky送她回酒店休息。酒店离医院很近,步行可到。危超凡悄悄拉了拉危从安的衣角,后者便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其他人都走了,危超凡看着大哥,眼圈一红,两串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唰唰唰地从眼角流到鬓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