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年青人看到一屋子正在工作的男男女女,愣了一下,仍然声音很凶地说:“是谁要我女朋友大晚上地送文件到酒店的?有种站出来!”
张家奇举手道:“……是我。”
他虽然剃了头发刮了胡子,但是身高和体型摆在那里,他站起身,朝年青人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挺有一股压倒性气势的:“文件呢。”
这时从年青人背后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她看到一屋子人,也愣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将一个文件快递袋交给张家奇。
张家奇道:“辛苦了。的士票明天拿给财务。还有下次先敲门,不要随便推门进来,这个会议室里面很多保密文件。”
女孩子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张家奇拆开快递,把报告拿出来叫危从安和贺美娜签了字,又交给jenny扫描存档。
马林雅突然笑了起来。紧接着正在扫描的jenny也笑了。
贺美娜道:“笑什么。”
马林雅道:“你有时候也挺迟钝的。不过。迟钝有迟钝的好处。”
危从安叹了口气,问张家奇:“你一开始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啊。我问谁还在公司,她说今天轮到她值班,就她一个人了。我说那没办法了,就你吧,赶快打的过来,我在酒店等你……”他“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危从安道:“下次不要叫女同事送过来。没人就自己跑一趟。”
张家奇道:“抱歉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全。”
骆斌道:“我女朋友有一次也是大晚上被上司要求去某某ktv送合同,我陪她去了。还好没事。”
高工道:“小姑娘有自我保护意识是好事。”
贺美娜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她单纯以为是男朋友心疼女朋友,没想到更深一层。
其实她平时没有这么迟钝的,可能是最近缺觉,然后精神太集中了,所以才没想到。
一个小插曲而已,大家都没当回事。
“这两张图能不能拼接一下?”
“不行。原始数据不能修改。”
“目前编号到多少了。”
“二十三。原件都在这个文件夹里。”
“今天不要熬夜了。”
“知道了。”
“你要真知道才好。”
目前看来都是正人君子啊。
马林雅心想。
那谁会中招呢。
如果真的中招,也是自找的。
周四晚上开完会,贺美娜照例在黑暗的会议室里工作——她只有不到十八个小时就要交出初稿了——突然有人刷卡开门进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合上唯一还亮着的电脑。
昨天开完会危从安就是这样杀了个回马枪,抓到她一个人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通宵赶工,两个人吵了一架。
虽然最后和好了,但危从安说如果再被他抓到就要她好看。
那人立刻把灯都打开:“贺博士别怕。不是危总。是我。”
第142章 智人的选择 06
原来是高工。
贺美娜松了一口气,笑道:“快请坐。有什么事吗?您今天的工作已经都完成了呀。”
高工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笑道:“危总叫我来会议室看一看,在他已经明令禁止牺牲作息换取进度的前提下,有没有谁还在顶风作案,通宵赶工。”
贺美娜笑道:“他这话说得也太冠冕堂皇了!难道他从来不加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高工笑道:“那我怎么向危总交代呢。”
贺美娜笑道:“您不用为难。我自己和他说。”
高工又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贺美娜看了一下工作记录本:“刚才动物房那边出了一批实验动物常规血生化检验结果。我大概地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明天分析也来得及。”
负责审查原始数据的高工立刻道:“你忙你的。我来看看。”
两人分头工作;约二十分钟后高工得出结论——通过芯片采集的血液数据和实际采血的生化检验结果之间并没有显著性差异。一方面证实了芯片数据的可靠性,另一方面也确认了用药后实验动物白细胞下降的现象。另外生化检验多一项转氨酶升高,超出正常上限一点五倍:“转氨酶升高和白细胞下降是很常见的不良反应。”
贺美娜看着电子白板上的数据和分析图:“我也这样认为。停药后应该会恢复正常。”
高工目不转睛地看着数据:“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贺美娜道:“您是说转氨酶持续升高,出现dili(drug-induced liver injury,药物性肝损伤)?”
高工道:“这几天我每天下楼吃饭都能碰到同行。随便聊了几句,大家的数据都非常丰富和漂亮。相比较而言,我们的基础成果确实薄弱了一些。如果毒理数据也不好看的话,可能第一轮就被刷了。”
贺美娜道:“我在df中心时用dilisym(一种药物性肝损伤评估软件,可以预测化合物在不同物种中诱发dili的风险)做过风险评估,9062n87诱发dili的可能性不大。”
高工自言自语:“是啊。现在可以用dilisym预先模拟了。”
贺美娜又道:“退一万步来讲,真发生了dili,那也没办法,只能照实写,然后把优化结构,降低剂量,联合用药等等应对措施也都写上。”
“我一向认为,没有糟糕的数据。只有糟糕的表达。我们只能通过真实的结果,可靠的计划以及积极的应对去说服评审。至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她摊了摊手,“尽力了就好。”
高工愣了一下,感慨道:“贺博士给我的感觉一直都很——”
贺美娜笑道:“push(push的本意是推,在学术界往往指上级对下级或者导师对学生非常强势,积极,严格)?没关系,我push得太用力的话,危总会pull(pull的本意是拉,这里贺美娜的意思是指如果她给团队的压力太大,危从安会关怀,激励,安抚团队成员)回来的。”
她做了一个推拉的手势;高工笑了起来,认真道:“你确实是一个很push的pi。但你更push自己。更难得的是你在全力以赴的同时,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你作为科腾项目的负责人太年轻了。”他实话实说,“现在看来是我管窥蠡测了。”
贺美娜道:“什么?我语文不太好。”
高工笑道:“是我小看了你。”
贺美娜笑了笑,道:“您主持申报科腾项目的时候也只有三十岁呀。”
高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你怎么知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贺美娜道:“危总给我看了拜尔酊二十年前申报科腾项目的刻录光盘。我们还在地下室找到了一个外置光驱。没想到光盘能用,光驱也能用。”
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此刻突然被揭开,高工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二十年前的科腾申报和现在很不一样。内容已经没用了。”
“不啊,很有参考价值。”贺美娜道,“当时维特鲁威还叫拜尔酊,申报的是一种在中医古方中发现并改进的复方生发酊剂。”
谈及往事,高工好像也变回了当年那个雄心勃勃的年青人:“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条古方,有何首乌,黄芪,侧柏叶,当归……经过我们改进后,治疗男性谢顶的效果比现在的米地诺尔酊更好。”
贺美娜道:“我看到匿名受试者的照片时也很震撼。喷抹六个星期,头发真的长出来了,而且又浓又密。”
反转在于试验快结束时匿名受试者出现了肝损伤症状。附件里有一份三甲医院的诊断书,受试者被确诊为药物性肝损伤,胆汁淤积型,急性,rucam(roussel uclaf causality assessment method,药物性肝损伤因果关系评估量表)9分(极可能),严重程度3级:“真的很可惜。透皮给药按理说没有肝脏首过效应啊。”
高工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当时只有皮肤瘙痒的症状,还以为是酊剂的常见不良反应,查了血才知道大事不妙。”
他就是那名匿名受试者?
贺美娜震惊地看着高工,怎么也不能将面前这位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和申请书中眼睛打了马赛克的受试者联系起来。
她的目光不由得移向他的头顶,并没有任何谢顶迹象。
“假的。这是假的。五千多呢。”高工指指自己的头发,“家族遗传,我三十岁不到就谢顶了。为了阻止我以身试药,我现在的老婆,当时的女朋友坚决和我分了手。看我病得半死不活,她又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幸好那时候年轻,底子好,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贺美娜惭愧道:“我一开始对您的印象……”
高工笑道:“不太好,觉得我是个躺平摆烂等退休的中年人,对吧。其实你叫现在的我去试药,我打死也不会去了。说到底还是年轻的时候无知无畏嘛。”
他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地滔滔不绝:“当时整个研发团队分成了两派,到底要不要在申报书里提到这一例不良反应,坦白还是隐瞒,毕竟我们也只做了这么一例,而且说实话,程序上并不合规。但当时管得也没那么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