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最后还喝了半碗汤。
在她有一口没一口的陪伴下,他吃了满满一大碗饭,实在是都噎到胸口了,才放下筷子。
“吃好了?”
“吃好了。”
贺美娜起身收拾碗筷。
戚具宁按住她的手:“你不吃了?你根本没吃什么。”
“不太想吃。”
她走进厨房;他起身跟在后面:“明天maria会清理。”
“我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就好。”
“那我做个三明治给你。”他取餐刀切面包,“你要什么口味。”
贺美娜停住动作,转过身来看着立于中岛另一侧的戚具宁。
“别做了。”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不怎么喜欢三明治。只是没办法的时候才用它来快速地解决一餐,对不对。”她看着他的眼睛,坦白道,“但是我很喜欢看你做三明治的样子。因为你每次做三明治的时候都会把食材全部拿出来,一字摆开,然后一样样地切成合适的大小,多点这个,少点那个,干的放外面,湿的放中间,依次叠在面包上,最后再压上一片面包,沿对角线切开——我想,这应该就是你在工作中解决问题的样子。把问题列出来,切一切,叠一叠,压一压,然后一口口地解决掉。”
她说:“具宁。我不需要三明治。我需要你像做三明治那样,把我们之间的问题一样样摊开来,说一说,聊一聊,然后一起想办法解决它。”
说完她又转过身去将碗碟一只只插在搁架上;突然一对结实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对不起。我刚才的态度很恶劣。”他贴着她的脸颊,轻声道,“我确实心情很差,但这不是对你说混账话的借口。美娜,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刚才的口不择言。或者不原谅。都可以。都随你。但是不要‘算了’。”
他说:“‘算了’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没做声,温软的身体一时僵住;他更紧地搂住了她,叹息:“美娜,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
明明生日派对当晚还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现在却恶语相向,互相伤害。
七天的时间上帝创造了世界;而他们创造了嫉妒,猜忌,愤懑,失望,沮丧,患得患失。
贺美娜叹了一口气,合上洗碗机,脱下手套,转过身来。
他比她高许多,她得仰着头和他说话:“具宁。”
他弯下腰,趋身向她,这样她便可以平视他的眼睛:“你说。我在听。”
“你还记不记得在西城的时候,有一次天乐用很粗俗的字眼骂了我,还踢了我,因为他考试没考好,我罚他一周不能看电视,也不能打游戏。他以为我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我真的把电视和游戏机的电源线都藏起来了。”
“我记得。”
“那些骂人的话,还有后旋踢都是你教他的,对不对。后来他主动向我道歉,也是你和他谈过的结果。”贺美娜道,“你对他说——我教你的脏话还有格斗技巧,就像你手里的光剑一样,只能用来对付学校里那些欺负你的混蛋,不可以伤害家人。”
戚具宁面露讶色,似是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出卖了:“这是我和他,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秘密。我们发过誓,不告诉第三个人。”
“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又美又香又聪明的美娜姑姑啊。他会瞒着贺浚祎,不会瞒着我。是的,你和他的秘密我都知道。包括你教他降龙十八掌,叫他对着墙把手掌都拍红了;你教他乾坤大挪移,练倒立;你还告诉他最好在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去割——”
他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完;但贺美娜闭了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这件事情就有点出格了,具宁。十岁的男孩子不应该学着去隐瞒家长。虽然你没有恶意,但万一他以后遇到了有坏心思的大人呢。幸好他什么都会对我说。”
戚具宁垂着眼帘,闷闷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又脆弱又难教,时不时就口不择言,言而无信,不知好歹。”
“具宁。那时候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粗暴地惩罚他,所以我和天乐互相道歉,彼此原谅了。而且我们都没有再犯过。现在,我也和你互相原谅。好不好。以后我们有什么问题都摊开来讲清楚,不要再说伤害对方的话了。”
她说:“我可以做得到。你呢?”
他抬眼看着她,缓缓伸出了右手的小手指,在她本能地后仰之前,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她明白了,微笑着伸出小手指,两人充满孩子气地勾了勾。
一言为定。
拉完钩,他仍然紧紧地箍着她的手指头;她使了使劲儿,没抽回来。
他有时候真像个任性又顽劣的小孩子。
“你真的讨厌小孩子吗。你和天乐不是玩得很开心。”她摸了摸他的脸颊,“你看看你,不也偶尔会口不择言吗。”
她说:“你讨厌小孩,是不是在讨厌自己没长大的那一面呀,小宁宁。”
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搓着他的面颊,亲热地叫他“小宁宁”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想到她会无意中喊出来这个名字。
她可能也从他骤然的表情变化意识到了这个小名有特别含义,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这就是他的美娜。体贴,温柔,通透,聪明,善解人意——他怎么会舍得冷淡她,欺负她,伤害她。
戚具宁一把将贺美娜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妈妈。”
贺美娜一惊,复又一怔;这是从何说起:“我——”
“你还会是一个很好的女儿。姐姐。姑姑。”他在她耳边慢慢地,一样一样地说出来,“同事。上司。商业对手或者伙伴。朋友。知己。情人。”
他说:“我不太记得顺序。但我并没有遗漏什么。”
贺美娜恍然大悟——这是戚具迩的批语。
她可以胜任许多角色,除了妻子。又或者她永远不会有这样一个身份。
但是她又会成为一个好妈妈,就像戚黛那样。
难怪他不想说。
“没有父亲,小孩子也可以过得很好——在我们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戚具宁轻轻抚着她的背脊,继续道,“只不过她在25岁之后真的有数段恋情几乎都到了要和对方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散了。”
他说:“所以她越来越忌讳谈到这个。你以后见到她,别让她知道你知道了。否则她真的会气疯。”
她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她可不打算和戚具迩再有任何交集。
不过贺美娜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她知道我知道了。”
总算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戚具宁顿觉轻松了许多,仍然抱着她温软的身体,舍不得放手;她温顺而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
“没什么。”
“说吧。”
如果——如果是想知道那个人的批语。
他不会再发火,但是会拒绝回答,并要求她别再好奇。
她应该要知道他的态度。
“我觉得——”贺美娜迟疑道,“戚具迩就不能做她自己吗。为什么所有的美好,都是她在别人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轻轻一句话,倒听得戚具宁浑身一震。
有一个人分明说过和她类似的话。
贺美娜见他脸色一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了不合适的话,对戚具迩的人生指手画脚。于是主动转了话题,推他出去客厅休息,她把厨房收拾好就来陪他。
她打开电视。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你挑一部先看着吧。”
上次她开电视还是看《怦然心动》。现在一打开就正好是电影台。光影斑驳,人影晃动,台词,音乐,直往戚具宁眼里耳里撞去,但他一点信息也没有接收到。
他的心底有属于他自己的老电影正在片段重播。
时间是十八年前。
地点是源北路上的一家破旧小店。
人物是刚刚算完命的他们。
戚具迩的注意力完全被坐在小店一隅的盲女给吸引住了,伸着手在她面前晃了又晃,一个劲儿地逗她说话;而他们两个靠着柜台,喝着荔枝气泡水。
“算命真是一门又贵,又狡猾,无本万利的生意。我们的批语听起来都是很好的命,可是想深一层才不是那么回事:具迩姐不能就做她自己吗,为什么一定要做别人的某某。还有你,不是自己赚的钱,花起来可没办法心安理得。至于我,我才不需要每个人都来——真恶心。”那个人把汽水瓶往柜台上一放,双手抱胸,语气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老练和疏离,“我只想一个人呆着。最好谁也别理我。”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和他的想法一致——在万象金乌的时候,她分明只是将彼此的批语当做笑谈,并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