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他刚才就隐隐觉得,她开始改变,去学车,想自己开车去目的地,是在自由之路上被那个人触动了。因为只有那个人才会用这种独特的角度去切入,去分析。
  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因为贺美娜某些方面与那个人相似而时有惊喜,觉得老天待他不薄,死党和爱人都是他最喜欢的类型;又或者正是因为他和那个人已经相处了近二十年,所以当贺美娜走进他的生命时,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进来,几乎不需要怎么磨合。
  现在想想,他们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微妙的联系。
  她对画壁钟的敏锐,她的拿手小菜,甚至于她的名字。
  每一样都与那个人息息相关。
  更可笑的是,现在不仅仅是在她面前无法说出口,甚至于只要那个人的身影一出现在心头,他就下意识地用“那个人”来代替真实姓名。
  危。从。安。
  这曾是对戚具宁来说和呼吸一样稀松平常的三个字,现在带来的却是缺氧一般的窒息感。
  时间是六年前。
  地点是纽约下城区的一栋六层小公馆。
  人物是在厨房里交谈的他们。
  他穿着浅色运动服,戴着反山发箍,端着一杯咖啡,放松地靠着流理台,很随意地说出了自己的择偶要求。
  “至少得是单身。不能是个陌生人。我实在没什么耐心也没精力去从头认识一个人。”
  结果呢,危从安。
  你看上了我的女朋友。
  虽然她也在校花扑克牌上,但是在你通过我认识她之前,她对于你而言,应该和陌生人差不多。
  你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也许并非如此。
  他们是中学校友;他们有过寥寥数次交集;但他一开始就问过贺美娜是否认识危从安,她否认了;危从安更加没有提过;他也从未叫边明去调查这些细节……
  他正胡思乱想,心乱如麻之际,鼻尖突然闻到一股甜香味。
  “我做了赤小豆年糕汤。”她用托盘端来两盏糖水,“我们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喝的这个,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
  她递给他多加了糖的那一碗,自己捧了另一碗坐下来,开始吃。
  他看着她——她终于有了点胃口。这是个好现象。
  半碗糖水落肚,甜甜的食物果然容易令人心情好起来。
  “这个人是男主角吗?他烧伤了?这是在海边拍的吗?这是战地爱情片吗?照顾他的护士就是女主角吗?咦,这个人又是谁?”
  她只要一看电影就会叽叽喳喳,喋喋不休。戚具宁这才发现电影台正在播放的是什么,心中咯噔一下,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
  贺美娜以为他嫌她话多,赶紧道:“挺好看的。继续看吧。我不说话了。”
  戚具宁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放下了遥控器。
  她其实电影看得很少,就是那么几部经典的青春纯爱片翻来覆去地看。戚具宁不一样,他很喜欢看各种老片子,尤其是很闷的那种。有一次他们一起看《与狼共舞》,她问了太多问题,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你是看电影还是聊电影。我在记招上都没遇过这么多问题。看完了再聊行吗。”
  于是她忍着没说话,很快呵欠连天,枕在他的大腿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已经播放了整整两个小时还没任何完的意思。
  她悄悄摸出手机,上网一查——本片全长四个钟头。
  真要命。
  他将她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还不快起来。我的腿都被你睡麻了。你看,这里还有你的口水。”
  “哪有。”她摸了摸他的裤子,“要不是男主角还挺帅的,我才不躺在这里和你一起看呢。”
  闻言他更是皱起眉头:“哦?”
  他才是她的男主角。怎么可能有人比他帅。
  话虽如此,后来他又放了一部同样是由凯文·科斯特纳主演的爱情片《保镖》给她看,她倒是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很喜欢,当然也是从头到尾问个不停。
  “这个保镖是男主角吗?这个歌手是女主角吗?是有人要杀她吗?是疯狂粉丝吗?为什么保镖爱上目标就不可以再保护对方了?啊,为什么船上有炸弹?到底是谁要杀她呀?她妹妹?为什么呀?为什么男主角最后没有和女主角在一起?”
  最后戚具宁不解地问她:“你在电影院也这样说个不停?没有被人打……投诉过么。”
  “没有啊。每次力达都会提前把情节给我讲一遍。”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像你这种问题少女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可真是托了不少人的福。”
  她就是这种习惯,实在改不过来。
  现在这部电影既然是讲二战的,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戚具宁在看,她也就强撑着眼皮跟着看,然后就看出了这部电影最大的毛病是一会儿现实,一会儿回忆,反复横跳。她觉得导演的问题很大,不按着时间线来剪辑,谁爱看呀!好好地讲着现实的故事,突然开始回忆,还回忆了很久很久,简直就是考验观众的耐性——反正她很讨厌这样跳跃性的叙事方式,也没办法看得懂。她只想看看现实里烧伤的男主角最后怎么样了,还有回忆里的漂亮夫人,她从沙尘暴里逃出来了吗……
  眼皮渐渐支持不住了;她又像以前那样,慢慢地滑下去,滑下去,蜷着睡了。
  别把他的腿睡麻了。
  她以前总是会从他的肩膀,胸膛,腹肌,一路滑下去,最后枕着他的大腿睡着。
  有一次他弹了弹她的额头。
  “贺美娜,你是把我当成了滑滑梯了吗。”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但是今天没有。她睡到另外一头去了,盖着她的大披巾。
  戚具宁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影。
  只是大腿上没个负重,他有点不适应。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气闷不过,伸手把她盖在身上的大围巾掀走,扔在地上。
  贺美娜无意识地嘟哝了一句,挪了挪身体,双手合十放在脸颊下面,继续睡。
  她并不觉得冷;因为脚上还穿着一双很长很厚的棉袜。
  她总是这样有备无患,不需要他担心。
  他又把她的棉袜给扯了下来,反手扔到沙发后面。
  家里暖气应该开的很足呀,怎么越睡越冷。
  于是蜷起腿,缩在裙底继续睡。
  她这一觉睡得就像那碗年糕汤一样香甜。醒来的时候她先是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十一点半了?
  她睡了两个小时?
  贺美娜挪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这时才发现她光着的脚丫子伸进了他的衬衣里,搁在腹肌上,暖暖的。
  她不好意思地缩回脚——她记得她穿了袜子啊,袜子呢。
  再看电视,电影还没放完呢。
  他真的很喜欢又长又闷的战争片。
  无边无际的沙漠,男主角抱着夫人从山洞里走出来。夫人漂亮的面容在白纱掩映下安详如同熟睡;但看男主角号啕大哭的模样恐怕是死了。
  哎呀,战争片最后都是悲剧收尾。
  她眯着眼睛,小声地问:“是不是快结束了?”
  “还没有。”戚具宁的声音很低沉,“他死了才结束。”
  他手里拿着一只古典杯,在喝加了冰的威士忌。随着酒杯轻轻摇晃,冰块叮当作响。
  “睡好了。”
  “嗯。”
  屏幕发出来的光将他的侧脸映得阴晴不定;贺美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周身都散发着那种她已经见识过,原始而富有侵略性的气场。
  她有点紧张,也有点口渴,坐起来,去拿茶几上的红酒杯——应该是他的,但她也顾不得了,喝了一大口。
  戚具宁放下酒杯,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他本来翘着腿,这时放下,很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坐上来。”
  贺美娜先是没动,然后俯身将酒杯轻轻放到茶几上,清脆的一声。
  她将长长的头发挽到耳后,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借一点力,依言轻轻地跨坐到他腿上,两只膝盖撑在他大腿旁。
  两人离得有点远;他向上挪了挪腿;她一时没坐稳,朝他贴过去。
  现在客厅里仅有一支落地灯发着幽幽的光,将两人近在咫尺的相对脸庞,投射成纠缠的一团阴影,映在壁钟上。
  时间是十二点差二十三分。
  他双手扶住她的腰侧,又不容反驳地命令。
  “吻我。”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手底一紧,也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应。
  这个吻比刚进门时的那个吻要缠绵得多,也危险得多。
  红酒和威士忌混在一起,后劲很大。
  缱绻一吻之后,两人的呼吸均有点急促,不得不分开平复一会儿。
  额头相抵,情思旖旎。
  “辉辉。”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对他来说还有点陌生,“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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