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车灯下他的眼镜镜片反着光,正在回复手机信息。
危从安也看到了出现在小区门口的贺美娜。穿着一身运动衣裤的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便朝这边快步走来。
他抬腕看表,刚刚过去六分四十二秒。
贺美娜很快走到车前,发现原本应该是车门把手的地方只有个光滑的嵌入式金属块。危从安朝她看了一眼,将手中电话收起,正要帮忙开门时,贺美娜朝内按了一下,金属块弹出来。
她开门上车,又将车门掩上。
危从安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同时不免注意到她的外套蹭脏了一大块,两道剑眉立刻皱起。贺美娜顺着他的目光亦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污渍,心知是刚才趴在地上时沾到的,用手拍了拍。
一盒湿纸巾递到她面前。
“你好,贺博士。”
“你好,危总。”贺美娜抽了两张湿纸巾擦拭,“谢谢。”
见她整理干净了,危从安道:“你说要谈谈。谈吧。”
是啊。是她说要谈谈的。可是到底谈什么,贺美娜并没有想好。
她性格温善,有时甚至会显得软弱可欺。本着世界和平的大原则,她绝少与人交恶,若有冲突,先检讨自身。这性格虽不讨喜,却也足够她自保。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中带着点无奈,摆摆手道:“算了。”
见她态度轻飘,危从安伸手过来关上她那边车门。
“算了?恐怕不能这样算了。”
贺美娜不解。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我先来——我想知道你对张家奇的太太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我和他们夫妇吃饭的时候,她会说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她还多番暗示如果有人和你产生矛盾,一定是别人的错。”
贺美娜拧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危从安;突然,她朝后一靠,轻轻地“呵”了一声。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贺美娜皱眉道:“我已经准备原谅你在波士顿的一系列无礼行为。可原来你根本不觉得自己错,还在等我道歉——真可笑!”
“真可笑”三个字轻而有力。
她问:“危总,我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看着她大睁而清澈的眼睛,危从安一时间说不出来。
贺美娜出神地望着中控台上的水晶摆件,那是她和戚具宁一起挑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其实你第一次来波士顿的时候,我们相处的很融洽,不是吗。”
第34章 蚯蚓的工具 03
樱花盛放的时候,危从安按照戚具宁给的地址,找到了这对情侣位于brookline大街上的公寓。
门铃响起,有人在屋内拉长了声音喊:“美娜,开门!”
应声而出的,正是贺美娜。她穿着家常的针织衫和长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耳后,看样子是有些惊讶:“嗨!从安。不是明天的飞机吗。”
她很快地和男友的好友熟稔起来,伸手来拿行李,后者微笑摇头,示意不用。
“抱歉,应该去机场接你。”
“你男朋友总有办法让我在机场很丢人。怕了。”
“我怎么让你丢人了?”
戚具宁出现在贺美娜身后,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嘴角弯起一个调皮的弧度。没有万象的董事会拘着,他改了个不羁的造型,脑袋两边剃得铁青,留下中间长发焗成螺丝卷,俊美的脸上胡子拉碴,个性十足的艺术家。
两人亲热地拥抱,重重地拍打对方后背,几乎到了互殴的程度。
“怎么和一开始告诉我的地址不一样。”
“你不会想住那个地方,简直噩梦。这是什么。”
危从安刚才不需要贺美娜帮忙拿的行李是一盒巨型乐高。
“礼物。”
戚具宁摆出嫌弃嘴脸:“千年隼?我有。”
“10179(初代千年隼,玩家心中的珍品)。”
“awesome!”
为了将乐高倒在茶几上,还是起居室的地毯上,他们争论不休,互相挖苦,报复地将积木扔得满屋都是。
“应该先分类。”
“没必要。”
“你这样全弄混了!”
“从骨架开始组装舰体。”
“不。先搭配件。”
“这是两种不同颜色的灰,色盲。”
“闭嘴。”
“你那边有没有这个配件。”
“没有。”
“你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让我看看!”
贺美娜端清茶与点心待客,见两人各占客厅一隅,按照自己意愿拼搭飞船,唇枪舌剑间互掷积木,仿佛两个斗气小学生,这辈子都要老死不相往来。
未及晚饭时刻他们又恢复邦交,将积木分类装好,面对面盘腿坐下,对着说明书仔细研究。
晚饭是贺美娜将披萨端到他们身边。她提议吃完再玩,戚具宁:“来来来,你喂我。腾不开手。”
贺美娜转身去厨房拿来刀叉,将披萨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送到戚具宁嘴边。
危从安抬头看了一眼,微笑不语,复低下头去。
“羡慕?要不,我用脚喂你。”
“拿开你的臭脚。”
“明天想吃什么?告诉美娜,她会做。她什么都会做。怎么样,羡慕吧。”
不错。男人到了八十岁也还是小孩子,争强好胜到晚上会偷偷溜进起居室,围着桌子转了两圈,终于决定出手破坏对方已经快组装好的舰体。
在沙发上假寐的危从安一只靠枕快狠准地扔过来。
枕头扔中宵小,又弹开,最终还是半成品的千年隼遭了殃,被一把扫到地上,四分五裂。
这下连贺美娜也惊动了,披上衣服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仿佛担心兄弟阋墙的老母亲。
戚具宁道:“没事。去睡吧。”
“我替你们把门关上?”
“等会儿我自己关。”
她便回自己房间去了,赤着的双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吧嗒吧嗒地缩成走廊尽头一个小小的影子。
危从安揉了揉眼睛,对深夜喧闹的始作俑者缓缓竖起大拇指;戚具宁耸耸肩,去冰箱拿喝的给他;两人开了啤酒,面对面坐下,开始修补舰体。
不同于白天的互不相让,现在他们配合得很好,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拟声词就能递上对方需要的组件。
“你有什么打算。”
悠然的日子,偶尔招待两三好友,白天玩乐,晚上喝酒,一眼望得到五十年后的生活,当然不会是戚具宁的终点。
“我已经躲到这里来,但蒋毅连美娜的家人也不放过。”
戚具宁将贺美娜的大表哥胡越军轻信蒋毅,空降凌霄建设采购部,结果先是被供货商摆了一道,又被同事陷害,差点身陷囹圄的经过简略地讲了一遍;一直专心拼着舰桥的危从安没有说话,仿佛在听,又仿佛在走神。
末了,戚具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问:“你怎么看。”
危从安抬起单眼皮的褐色大眼,从千年隼的上方望向戚具宁。
“你出手了。”
他不是问。是陈述。
戚具宁一挑眉:“为什么这样认为。”
危从安将一块积木递给戚具宁;后者接过,正好补上面前缺的一块:“当年蒋毅这只老狐狸为了获得你的信任,可以从一年前就开始看医生,装病。同理,他既然将胡越军安排在凌霄建设,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收网。他挖个坑给胡越军跳,目的只不过是想拿住他的把柄,好用起来顺手。现在你推波助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把他埋下的钉子撬了起来。凌霄建设是不能呆了,胡越军只能投奔救了他一命的你。”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与其未来积重难返,不如现在斩草除根。
“蒋毅很多侄甥在万象工作,一看就知道是他培养出来,特征都一样——浅薄,愚忠,无知。美娜的亲戚也一样,愚不可及,自以为是。”戚具宁靠着椅背,将拼错的一块掰下来,“也许美娜是收养的。她和那些人一点也不一样。”
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是个傻瓜,也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只因为被选中做钉子,便身不由己。
“具宁。”
“怎么。”
“其实你动不动手,蒋毅都准备好了。”
你不动手,他就是蒋毅的钉子;你动手,蒋毅就知道你绝没有隐退的打算,而你在凌霄建设埋的钉子也暴露了。
戚具宁脸色微微一变;那气恼自己被算计的模样,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他抓着一门激光炮,手背露出青筋,似乎要将面前的千年隼再次扫在地上。
危从安朝门那边抬了抬下巴,又举起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戚具宁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平静下来,把玩着一块积木。
“美娜不会站在一扇关着门后面,哪怕只是虚掩着。”他说,“你刚才问我有什么打算——是,我有打算。预你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