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危从安没有理闲杂人等的习惯;他转向唐乐涛:“你是不是应该向我交待一声。”
唐乐涛张了张嘴。
“其实我在mediax之前和朋友还开过一家公司……”
“我们在投资之前会做背调。你放心——我们知道的,比你希望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所以……你们知道洁珍本来是我以前拍档的女朋友。”
他前一位拍档兼老友很喜欢在外面玩,什么都玩,包括女人。洁珍常常找他查岗和诉苦。一来二去,他和洁珍就有了感情。
唐母气愤道:“是她勾引你!和自己男人置气,就来找你聊天,让你陪她逛街,吃饭,想让自己男人吃醋——这种女人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你还当她是个宝贝一样捧着!”
“妈,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的兄弟在外面玩得很疯。但听说自己正牌女友和唐乐涛有暧昧——那时还没亲密接触呢——立刻炸了。兄弟决裂,公司分割。
在唐乐涛一无所有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的时候,洁珍没有离开他,甚至还抵押了自己唯一的一套房子鼓励他东山再起。
他也下定决心,要好好待她。
可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也问过自己,生活一地鸡毛之后,还对洁珍有感情吗。
答案是肯定的。
“她一直躲着我,每次更新schat都很小心不暴露地理位置。我也是看到她今天有直播预告,才一时冲动去餐厅找她——我怕她又带着孩子躲起来。我并不想毁约。”
危从安捏着棒球,一言不发。
唐乐涛突然觉得危从安的沉默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也许他能理解:“只是当时我……我本来想的是不管以前怎么,既然在一起了,就应该好好珍惜。但一看到她对着陌生观众兴高采烈,对着我就嫌弃的模样,一时冲动就……”
危从安将棒球放回底座:“你有没有想过,她能躲起来半个月不让你找到,又何必非要在今天出现。”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破坏mediax和gco签约?”洁珍那么傻,没有他就啥也做不成,一定是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对不起。”
“没什么。你们夫妻两个做得很好。”
他们出手,说明确实上当了。
“过去半个月,你找了十六家公司谈b轮融资。如果你得到了你想要,不会到谈判桌上来。所以,”危从安拿出gco的合同,丢在桌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唐乐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顿住。
“tnt和gco签过意向书。而你也和tnt签过授权书。”没有约束,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别把事情复杂化。签了它。”
原来这就是失而复得的滋味。
卖掉mediax,给自己放个大假。也许还有机会修补好家庭关系。唐乐涛毫不迟疑地拿起签名笔——母亲使劲按住了儿子的手。
短短四字,铿锵有力:“离了再签!”
笔尖在合同上滑过,洇开一条细线,仿佛小虫爬过的痕迹。看着母亲生了大块老人斑的手背,唐乐涛一时顿住。
母亲的手心翻过来,紧紧握住儿子汗涔涔的手指,给他力量:“不能分给她!不能便宜了她!”
妻女含泪的脸庞,历历在目。
他猛然甩开。
唐家母子离开办公室。
“儿子你能拿多少?”
停了一会儿,外间传来唐母喜悦的大嗓门:“真的呀!哎呀!我儿子真棒!儿子,你可一分钱都不能分给洁珍!”
危从安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直到电话响起。
“……那就算了……是,我知道。有电话进来。”
“我是不是第一个恭喜你的人。”电话那头的中年人声线沉稳,“boyer-chauffier联合财产保险公司的生意让你成为了tnt公司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
所以致电祝贺的那人知道鸡肋一般的mediax只是幌子。危从安手上真正的筹码是上个礼拜在hautvillers签订的一张价值1.5亿美元的长期合作合同。
“谢谢师父。”
“今时今日,你还是叫我闻先生比较合适。”
“好的,闻先生。”
“风物长宜放眼量。小朋友。咱们走着瞧。”
“拭目以待。”
和闻柏桢做对手比做师徒,做伙伴更有趣。
他挂上电话。
确实还没完。他只是走到了一个更加危险丛生的地方。
危从安关上灯,离开。
贺美娜从噩梦中醒来。
手机上有两条未读信息。
钱力达三小时前给她发了一条链接。
打开是itoy的手机商城,最先落入眼帘的是美娜娃娃的广告词——“may-namay be everything(美娜,无限可能)”。
一位约12寸高的美娜娃娃,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戴着护目镜,穿着飒爽的白袍,一手拿试管,一手叉腰。
i am may-na. i am a scientist. i care about lives.(我叫美娜。我是一名科学家。我关心生命。)
“美娜科学家——怎么样?喜欢吗?送给你。”
贺美娜回复:“这个我有。谢谢。”
很快,钱力达又发了一条链接来。
“那么这个呢。”
这次是女战神。一头火红长发的美娜娃娃披挂着银色铠甲,骑着前蹄腾空的战马,手里的剑举向天空。
i am may-na. i am a warrior. i fight. i protect. (我叫美娜。我是一名战士。我征战四方。我保护弱小。)
“新款?这个我要。”
过了一会儿,钱力达发了一段长长的话过来。
“美娜,我和盛赞分手的时候,你有连续一个星期每个晚上都打电话给我。你没问一句,你只是说:‘力达,我们都想成为完美的人,但人生才不会那么简单。哪一天我们能够坦然面对曾经出过的丑,丢过的人,犯过的错,流过的泪,受过的伤,就足够了。’美娜,我一直把这句话珍藏在心里,现在拿出来,和女战神一起送给你,希望它也能成为你的铠甲。”
第10章 共生的珊瑚 01
天亮了。
每一天格陵都是这样缓缓醒来。从碧波白帆的百丽湾,到绿荫掩映的长寿山,从喧嚣嘈杂的工业园,到宁静静谧的大学城,从高楼矗立的cbd,到破败凋敝的厂矿区,冉冉升起的太阳,最终会将光与热传递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西城区明珠路北面的宵夜摊在热闹了一晚上后,只留下了被油污一层层覆盖到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道路。和阳光一起开张的早餐档用腾腾热味和香味驱赶着还未散去的宿醉气息——死气沉沉的家属区就这样一点点地生动起来。
经过第一轮拆迁后,尚存四排三列一共十二栋老家属楼。每栋家属楼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灰白外观,就连天台上违建以扩大拆迁面积的活动房,也都是找了同样的草台班子来做,全是一样的灰白色夹芯板,歪歪斜斜,岌岌可危。
某一栋家属楼上,一个穿着背心裤衩,揉着眼睛的小男孩被妈妈推出阳台,随即关上身后的门:“眯眼睛,看太阳。不要眨眼。五分钟。五分钟后刷牙洗脸。手脚轻一点,你姐昨天回来得晚。”
正处在变声期的男孩满脸不愉快,眯着眼睛低吼:“裤子!裤子!”
母亲啧一声,去拿了运动短裤出来。他边穿边极不耐烦地训斥母亲的无知:“这不能治近视。近视只能成年后做手术。”
“做手术对身体不好!”母亲这样说着,儿子做出了一个“根本就是没钱”的了然又讽刺的表情。母亲没空深究儿子的嫌弃心理:“专家说了,看太阳滋养阳气!我去买早点,你吃什么?”
出生在这个鬼地方简直就是受罪。
他才看了几秒太阳就受不住刺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于是漫无目的地四下里张望。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片模糊的灰白。他突然想到生物老师在课堂上说过全球珊瑚的白化问题。灰白色的家属区不就像是正在慢慢走向白化的珊瑚群吗。一代又一代的工人们像珊瑚虫一样,住在一间又一间斗室里,庸庸碌碌一辈子,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献给了这座臃肿而过时的工厂。
他望向脚边。阳台的狭缝,永远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填着一条条肮脏的青苔。珊瑚和藻类共生,而八卦与流言正是大部分居民在私底下为维持生计所进行的交换之一。
语文老师说过他文笔不错——“有和年龄不相称的悲悯想象”。好,他要做一个网络小说家,成为大神,有千万粉丝,赚很多很多钱,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他信心满满地拿出手机来刷自己的文学小站。十天前更新的新章节没有新增一条评论,点击率还是三位数。
他暗自咒骂着读者不识货,又眯起眼睛望向太阳。
浑然不知儿子复杂的心理活动,母亲在早餐档口看到了一个久违的倩影。
那短发女孩子穿着家常的白t恤,运动裤,站在一条散漫无序的队伍旁边,等着买一种咸香油腻的早点。纤长的脖颈,笔直的后背,盈盈一握的腰肢,还有白皙的皮肤,温柔的气场,使得她看上去和其他珊瑚虫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