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他喜欢这种不管不顾,全力以赴的工作速度和氛围。
  戚具宁翻身坐起,失落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坐在同一条皮艇上,一人一只桨,一起划到翠岛。”
  “我在纽约也可以支持你。”危从安亦起身,伸出左拳示意,“我们永远都在同一条船上。”
  “你说得对。我不能那么快就把底牌都亮出来。”戚具宁和他击拳,“你听过一句武功口诀吗。”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不。拳怕少壮。”他说,“蒋叔该退休了。”
  他一跃而起,在朝阳下将双臂张到最开。
  “有没有感觉到我双手之间有个巨大的能量球!”
  “没有。”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胸口窒闷。他放下相架。
  他清楚地记得戚具宁发来了久违的电邮。
  i broke up with my cinderella.(我和灰姑娘分手了。)
  you're right. (你说得对。)
  she was my hotopia. that's all.(她曾是我的‘贺托邦’。仅此而已。utopia是乌托邦的意思,hotopia在这里是戚具宁自己造的词,意指贺美娜所代表的乌托邦。)
  危从安就戚具宁和蒋毅的对抗提供过大量而激烈的建议;危从安从未就戚具宁和贺美娜的感情发表过哪怕一个字。
  但当你做出生命中的一个决定时,往往需要一个听众;当这个决定很重要时,你需要一个同盟。
  戚具宁回到万象担任投资部副总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非常不好过。他自以为是哈佛商学院的高材生,其实是纸上谈兵的赵括,理论娴熟,缺少经验,冒进喜功,屡屡失误。蒋毅对他又极度严苛,一点小错便不留情面地呵斥,连戚具迩也不能求情。
  轻狂锐气在头一年里消磨殆尽,他开始脚踏实地做事。从获得信息,初步接洽,内部立项,签署框架协议,尽职调查,撰写投资建议书,谈判,出具决议,签署正式协议,交接,变更及整顿——整个流程跟下来,足足煞了两年的性子。这时蒋毅才同意由他主持收购一家名叫拜尔酊的生物医药公司。
  为了摸清这家公司的底细,戚具宁七进七出智新区,深入考察。他确实聪明,跟过一次就知道该怎么着眼细节,统领大局。因为准备充分,双方坐上谈判桌后,第一次主持收购的戚具宁几乎是压倒性地控制住了局面。如果不是明丰药业突然插手,他几乎就要成功拿到这家曾经供应了格陵近半化药酊剂的企业。
  戚具迩摇摆不定,蒋毅袖手旁观,董事们隔岸观火,戚具宁只能孤军奋斗。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明丰后院着了火——明丰药业的股价突然震荡而后成交量急剧上升,数家注册在海外的空壳公司一起发力,在市场上大量扫货。
  明丰药业眼见势头不好,果断终止谈判,抽回资金救市。
  戚具宁成功地将拜尔酊收入囊中,并改名为维特鲁威。
  就连一向不轻易赞人的蒋毅都在董事会上说:“我在戚具宁这个年纪,没有他做得好。”
  此役只算是初露峥嵘。接下来戚具宁又连续圆满收购了两家通信公司,一切才开始顺风顺水。
  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投资,都受到股东的大力支持,财经界的大力赞赏,媒体的大力追捧。很快,戚具宁相继登上了财经杂志《pyramid》、《g elite》和《cosmopolitan》的封面,内页的访问当中插入了皮划艇训练时的照片,隐去了危从安那一半。
  名门之后。商界精英。投资奇才。这些标签一夜之间都贴了上来。他在董事会的地位逐渐变得举足轻重,连戚具迩也与有荣焉。更重要的是,蒋毅主动邀请他参与到集团最重要的地产项目中来。
  这次他可以正大光明地邀请老友。
  “从安。万象有意向买下半个西城区进行格陵史上最大的旧城改造项目。我们在寻求合作可能。”
  危从安带着合作意愿和两百亿美金回到格陵。
  他下机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承诺会来接机的老友。又多等一刻钟,才看到戚具宁的团队一共十二人,西装革履,姗姗来迟。
  危从安上扬的嘴角在看到徐徐展开的横幅时骤然抿紧——上面写的并不是官方的欢迎标语,而是画着一张铺着白布,摆满食物的长桌。
  他转身就走。
  “嘿!别假正经。快来合影。”
  “都不是小孩子了,还玩这个!”
  “就差你了,快来!不要扭捏!”
  最后留下的影像是十三个人摆出名画《最后的晚餐》的姿势,戚具宁和危从安站中间,戚具宁将一个一次性餐盘递过来,危从安皱眉拒绝。
  职场磨砺了这几年,他们无论外貌还是性格都比求学时成熟稳重了不少。但不变的情谊使他们面对彼此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真性情。
  “非常好。”戚具宁表示满意,“意境全出来了。我能感觉到充沛的气场。你呢?还是没有?”
  “没有。”
  第9章 渺小的眼虫 06
  tnt十分看重这次合作,扩建格陵分部,招聘了包括张家奇在内的六名各专业精英人士。就万象和tnt的合作意向,双方数轮谈判,每天不是淹死在浩如烟海的档材料里,就是窒息在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中。至于合作框架,几度完全推翻重来,连蒋毅都因过度劳累心脏病发作,倒了下去。
  但就在tnt认为推进过程虽缓慢但顺利时,万象改变了主意。
  戚具宁从一开始信誓旦旦的“我只信得过你”变成了——
  “很久没一起划艇,有没有兴趣?”
  两人离开作战室,从百丽湾的私家码头出发,游艇驶出二十海里,而后放下皮艇,一人一桨,终点是翠岛南侧的彩虹沙滩。
  两人一上岸便如同烂泥一般瘫倒,滚了一身细沙,累到无话可说。
  不是岁月不饶人。他们都比学生时精壮了些,结实的手臂和腹肌都没有退化——大家心知肚明,没有以前配合得那么默契。
  “万象董事会不同意接受tnt的注资意向。”
  这在危从安意料之中。
  戚具宁不能为了斗垮蒋毅,将万象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至少这一次,他和蒋毅有着共同的利益。而危从安的利益和tnt一致:“万象不能冒被外资吞并的风险。”
  这在危从安意料之外。
  这次回来,他发现tnt在格陵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声。他们注资,他们收购,他们拆分,他们获利,他们如同火蚂蚁,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
  “我之所以在标书中将tnt的控股率设定在百分之八点一以下,就是为了避免你所担心的可能。我做事有分寸。而且这个项目至少有十年的执行期。十年内,我会成为tnt的执行合伙人。”
  “很抱歉。但我倾向于和蒋毅共赢。”沉默许久,戚具宁回答,“你手上有维特鲁威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明丰百分之四点九的股份。各行各业都有你们的痕迹。你我都很清楚——tnt在格陵的总投资已经超过了一百亿美元。你们一定还有更庞大的计划。万象,不能拿出超过三点五。而且我们要回购维特鲁威。”
  双方提出的条件差距太大,已经没有谈判的必要。
  戚具宁和危从安一明一暗,一前一后,连手在维特鲁威的收购战中包抄了明丰。戚具宁的所作所为当然是为了万象,而危从安的举动却被万象董事会判定为恶意收购的潜在威胁。
  所以嫌隙在合作时已种下。
  他们躺在沙滩上,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看着戚家那艘原来叫sunflower(向日葵)现在叫dictator(独裁者)的游艇缓缓驶来接他们回家,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躺在沙滩上的却已经不是很多很多年前的少年。
  他们身边没有戚黛阿姨;没有野餐布;没有食物;没有饮料;没有音乐;没有戚具迩躲在遮阳伞下玩手机;甚至没有戚具宁做着傻动作,问危从安有没有感觉到莫名其妙的气场。
  危从安翻身坐起,平视着银灰色的海面。
  “你可以回购维特鲁威的股份。每回购一个百分点,价格需高于市场价的百分之一点五。以此为基线。其他的,不用再谈。”
  戚具宁与蒋毅达成同盟。危从安成了犹大。
  可是在危从安心里,戚具宁又何尝不是出卖了他。
  在机场摆出《最后的晚餐》的场景,不是什么好意头。
  注资失败,足足有八个月,危从安在tnt的处境异常艰难。自顾不暇,他鲜少关注格陵商界的动态,只听闻戚具宁被选为万象新一任ceo兼西城改造项目总监,看到了故人在奠基仪式上与政府领导们的合照。
  一共十二人。缺的是一直缠绵病榻的蒋毅。看来他是真的退休了。
  直到tnt新的执行合伙人上台,形势才停止恶劣下去;危从安接连抢走了tnt宿敌闻柏桢的几笔大生意,境况才好转。某一天他出差到波士顿,晚上在酒店和下属开会时,电话突然亮起,是戚具宁发起视频通话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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