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彼时车正在二环线,钱力达左转第二个路口排队下匝道;贺美娜突然发现不对:“走错了。”
  “没错啊,这是去信瑞区的方向——”
  她确实错了。贺美娜出国前和戚具宁在信瑞区海伦路上的万象金乌住了两个星期。但现在两人分了手,弃妇自然得从爱巢搬出。
  “是我的问题。”钱力达抱歉道。
  “是我没提前和你说。不过你提醒了我,我有点东西在那边……”
  “要我现在陪你过去拿吗。”
  贺美娜打了个电话,和那边说了两句,便收了线。
  “怎么样?”
  “楼栋管家说业主不在,不太方便让我上去。会再和我联系。”
  钱力达下了二环,从前面掉头又上去。高架桥向西延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一轮橙色的夕阳正在慢慢沉默下去。
  “对了,张家奇给你堂哥贺浚祎介绍了个女朋友,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回来后还没见过他。”
  “听说这次进展挺顺利。女方并不介意他有小孩。”
  “是吗。”贺美娜干巴巴地回答。
  钱力达突然“嗨”了一声:“我们也要谈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来杀时间了。”
  贺美娜微微一笑:“不然呢?要聊聊国际最新科研进展吗?”
  “对嘛!那才是我们该谈的话题。”
  钱力达得知她回来后给几家药厂投了简历,已经顺利进入明丰药业的二面:“那很好。明丰是业界翘楚,资金雄厚,而且他们对新药开发一向持积极态度。你‘健康工作五十年’的目标不难实现。”
  两人一致觉得还是聊学术话题比较有趣。
  “我们单位也可以做基因检测,价格比外面公司要便宜得多。”
  “一定会有合作的机会。”
  车下了高架,转弯,通过两个路口后,驶入贺美娜父母所住的明珠路。
  明珠路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双车道。历史上它也曾有过辉煌的时期。青春的纺织女工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厂区,家属区,幼儿园,学校,卫生所,形成一个生老病死都在其中的循环。
  然而时过境迁,随着社会发展,这个小社会渐渐失去了自己的优势。数次破产重组,这条死而不僵的百足大虫最终被分割成两块——南边的旧厂区被万象集团买下,改造成为繁华的商业中心,而北边灰败破落的家属区拆了一半,还有一半在拆迁拉锯中。
  将灰姑娘送回来的南瓜车正停在万象·明珠广场的对面。钱力达道:“这里的购物中心很不错,很有艺术感。我有时候也会过来,顺便看看你爸妈。”
  贺美娜微怔,然后道:“我听我妈说过了。停路边吧,里面没路灯,不好走。”
  家属区门口一溜的饮食门面由下岗工人们经营,正在陆陆续续地出摊卖宵夜。绿化带前蹲着三三两两的社会青年,或闲聊,或玩手机,指间的烟蒂闪着微弱的红光。
  “你看,还非要我在最近的车站就把你放下来。到都到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你想聊什么?我陪你,还有你的小毛毛呀。”
  “让我看看,你脸上的红斑消了没有。”
  贺美娜指给她看:“已经消了。”
  贺美娜声线柔婉,脸庞柔和,性情柔顺,和果决强悍的钱力达相反,她是用最柔韧的线条勾勒出来的美好。
  “等你工作定下来,我们再约吃饭。”
  “好。”
  这时钱力达的电话响了,是张家奇打来:“媳妇儿你在哪儿呢?”
  “车里。”
  “还没到家?我已经送危从安到办公室,往回赶了。”
  “我刚把美娜送到,一会儿回去。”
  “哦。对了,我和危从安定了周末吃饭,还有美娜,一起来。”
  钱力达直觉反感这个安排,将手机放在中控台上,打开免提:“你约你的老板吃饭,叫上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替美娜做决定。”
  “吃顿饭怎么了?每天都要吃饭呀。更何况美娜是戚具宁的女朋友,危从安和戚具宁又是过命的交情。大家既然都在格陵,一起吃顿饭不是很正常。危从安已经说了,由他来招待。”
  这是信息不通所造成的难堪。贺美娜只得声明:“很抱歉。但我和戚具宁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媳妇儿你开免提和我说一声啊。”张家奇有点紧张,干笑几声掩饰,“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美娜刚回来没多久,还来不及在电视台打广告,滚动24小时播出。这个解释你满意没。”
  “媳妇儿,你说话不要夹枪带棒嘛。我意思是贺浚祎这臭小子怎么没和我说?他还——”
  张家奇差点脱口而出贺浚祎在外面做红酒生意可还挂着戚具宁大舅子的名号,但他很快醒悟现在绝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
  “他还什么?话不要说一半。”
  眼见夫妻俩为了她几乎要口角,贺美娜急忙圆场:“张家奇,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校友,大家能一起聚聚当然很棒,但我周末还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张家奇心想她和戚具宁既然分了手,只怕是有些尴尬:“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找机会我和力达单独请你。”
  “没问题。”
  挂上电话后,贺美娜犹豫再三,对钱力达道:“有件事情你必须要知道。否则今后还会有更多麻烦——之前危从安来过波士顿探望戚具宁。”
  “所以呢。”
  “我——”
  “你?你怎么了?”钱力达道,“你能做什么?还是说他们做了什么?”
  “力达,我不想说。总之我想危从安并不愿意我进入他的朋友圈子。”
  钱力达深知贺美娜一向不爱社交,但她自有一套与人打交道的方法,礼貌得体。
  她能相信戚具宁因为眼睛瞎了所以和贺美娜分手,但却万万不能相信贺美娜和戚具宁的好朋友发生龃龉。
  钱力达为人处世极有分寸感,虽然满腹疑惑,也只是用别的话题岔开,两人随便聊了几句,便下车道别。
  半个小时后贺美娜给钱力达打了个电话,确定挚友也已平安到家。
  她虽然没有提,但钱力达贴心地汇报了最新情况:“饭局已经帮你推了。张家奇不会再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扰你。”
  “还有,危从安在格陵的项目结束了,很快会回美国。以后估计也不会常回来。不管发生过什么,你不用太担心。”
  危从安遣走张家奇,独自回到位于鼎力大厦19楼的tnt分部。
  员工都已下班。顶灯次第亮起,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年当中有两百多天都在做空中飞人,不常来这间办公室。张家奇凭着一张纽约办公室的照片,就能将这里装修的一模一样,真算难得。
  张家奇倒也不居功:“我和纽约的peter发了一百多封邮件确定细节——我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
  他拿起桌上那个有babe ruth签名的棒球——在纽约的办公室,同样的地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紧紧地攥着又松开,如此反复三次,让自己冷静下来。
  张家奇并没有说错。他习惯了这样的空间布局,装修设计,并不愿多做改变。
  他拿起棒球旁边的第一个相架。
  这是他毕业时在哈佛草坪上拍的照片。陪在他身边的是身穿哈佛文化衫的父亲危峨以及幼弟危超凡。
  危家的三个男人眉眼十分相似,其中危超凡继承了母亲夏珊的小脸,有一个秀气的尖下巴,拍这张照片时他才十二岁,身量不足一米五,是个十分可爱的小正太。
  和其他家人一样,危从安对危超凡也是偏爱之极。看着弟弟灿烂的笑脸,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将相架轻轻放下。
  另外一张照片摄于他和戚具宁皮划艇训练期间。一头脏辫的戚具宁与发型中规中矩的危从安勾肩搭背地站在查尔斯河畔,赤裸着健美的胸膛和腹肌,露出灿烂笑容。
  一个英挺,一个俊秀,一个沉稳,一个跳脱,他们从外表到内在都非常不同,却意外地合拍。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培养出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情谊。
  夕阳将他们头上,身上的汗珠映得闪闪发光——为了追求最好的效果,两个人在拍摄前做了四十下掌上压,务求胸肌充血美观。
  训练完后两人躺在河边休憩。肉体精疲力尽的时候,头脑会变得清醒直接。
  “拍的不错。我要把这张照片放在我万象的办公室里。既然你不打算回itoy,那你几时来帮我。”
  chi's玩具厂借壳上市,更名为万象集团,将主营业务改作地产开发及实业投资。总裁兼ceo蒋毅统摄朝纲,“辅佐”戚具迩和戚具宁这一对幼主。
  “没那个打算。我会留在tnt。”
  危从安并不是以多元化为企业标志的tnt所接收的第一个亚裔实习生,但无疑他是最聪明也最勤力的那一个,故而很早就与tnt签订了两年的正式合约。股票,期权,证券,基金,财务报表,立项申请,投资计划书是他的全部生活,每天最多睡到三个钟头,更不用提和人约会建立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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