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午夜梦回的时候,梦到自己还在孤儿院,在人挤着人的大通铺上鼻青脸肿的躺着,惊醒后又摸了很久身下属于自己的那张小床,他那时候是觉得幸福的。
  事情的变故在半年以后。
  薛简受了一次寒,哮喘病复发,从此三天两头跑医院成了常态。
  钱花了不少,病却没法根治,医生下了诊断书,“终身用药。”
  养父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薛简更加的小心翼翼,可是每次出现在人前时,苍白的脸色和像个瓷娃娃一样的姿态,还是让养父母抬不起头来。
  背后说什么的都有,说他们没福气,命中注定无子,哪怕强行要来一个,也是个病秧子。
  就在这个时候,养母怀孕了。
  十个月很快过去,他们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弟弟,薛简主动从屋里搬了出去,睡在客厅,养父母把他的卧室改成了婴儿房。
  看护哮喘病人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让果园主不把花粉带回家,也并不容易。
  薛简的病没有好转的迹象,彻夜的咳嗽让养父母休息不好,弟弟也被惊醒哭闹。
  他发病时凹陷的锁骨和肋间隙,看起来可怖不已。
  这个家迎来了新生,而薛简却好像在一步步的走向终结。
  养父母并没有对他打骂,也没有在药上缺过他的,可是摄影机再也不会对准他,养父母给弟弟办满月宴时,把他锁在了家里。
  那天,薛简趴在弟弟的摇篮旁边,看着他可爱秀气的眉眼,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养父站在门口焦急的冲进来,厉声责问他在干什么。
  薛简愣住了。
  他只有七岁,但他懂。
  他在那个家里好像成了透明人,每一次药快用完了,薛简都要犹豫很久,等着弟弟哄父母开心的时候再开口。
  他们防薛简就像防贼,几乎不会有让他和弟弟单独相处的时刻。
  他们没有什么错,走的每一步都是人之常情,薛简想,那应该是我错了。
  离开是薛简主动提的。
  他想过父母会让他走,但是没想到他们像是打包一堆垃圾一样,难掩喜色的送他走。
  “爸爸妈妈,让我回孤儿院吧。”多么小众的一句话,他们却没觉得有任何违和的地方。
  高高兴兴的给他买了糖果,买了很多零食,买了几件新衣服,薛简什么也没要,只抽走了相册里的一张合照。
  从此薛简就好像被下了诅咒,生命里所有得到的美好,都是转瞬即逝的荧光,只有那个夺走了他幸福的哮喘病,奇迹般地自愈了,十几年没再发作过。
  崇山明对他的好,没有来由,就像当初收养了他的父母,爱的不讲道理。
  崇山明的疏离,他也能理解,天之骄子,估计这辈子就没体会过什么叫被拒绝。
  薛简永远都能给别人找到合理的,不再对他好的理由。
  可是放弃父母,是因为有了弟弟,但是他还不想放弃崇山明,因为现在没出现比他更好的替代品。
  依稀记得哪个作家说过,人的天性便是这般凉薄,只要拿更好的来换,一定舍得。
  薛简倒希望崇山明看中的是他的脸,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胜算,难以被横空出世的,更好的某某,比得溃不成军。
  他掏出一根烟,在手里捏了几秒,又放了回去,推开轻薄的门,踏着雪走到了崇山明的车前。
  毯子披在戏服外面,还是显得单薄,脖颈被冻的通红,像是纱帘后藏起的鸽血石,朦胧绰约。
  “崇哥。”车窗降了下来,薛简慢慢的垂下了眸,“您有药吗?”
  他把烫伤的手背微微抬起,只给瞥了一眼,就飞快的收回,“有点痛。”
  “化妆间有。”崇山明说完这四个字,车窗就又升了上去。
  薛简又站了两分钟,哑然失笑,转身离开。
  狗东西,脾气真不小。
  第20章
  拍完最后一场夜戏,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薛简已经困到没力气了,脚步虚浮着,抓起包就往车站走。
  他的大脑已经没法去思考首发车几点来,抱着公交站牌柱压了过去,身体在靠上去的一瞬间,眼睛也闭上了。
  风雪压人,说要升温,却没有一点儿要变暖的迹象,他打了几个寒颤,把手缩回袖子里,用衣服包着手,继续抱着柱子。
  那辆埃尔法停到他跟前的时候,薛简已经差不多睡着了,头隔着帽子贴在冰凉的柱子上,意识逐渐远去。
  “简哥?简哥!”小安扯着嗓子喊,薛简还是无知无觉。
  没办法,小安下了车,拍打着他的后背,薛简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松开扒着柱子的手,摇摇晃晃的站着。
  “小安…”薛简跟喝了假酒似的,敷衍的笑了一下就蹲到了地上,重新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很快又抬起头来挥了挥手,“你往旁边站站…挡着我等车了。”
  “困傻了吧。”小安啧了一声,使劲的把薛简从地上拖了起来,拉开车门把他塞了进去。
  “唔…”薛简好像不明状况的傻鸟,头来回的摆着,视线落到崇山明的身上以后,一下子顿住了。
  跟强制开机了一样,薛简彻底清醒了,低头抠着手不说话。
  “家在哪?”崇山明先开了口,薛简没法把装死进行到底,只能小声地回道:“把我放附近地铁站就行。”
  “坐地铁…等着一头栽到铁轨底下去,也是个上热搜的好办法。”崇山明冷言冷语的,能冻死人。
  薛简哑了好几秒,最后无奈的说了一句,“崇哥,有屏蔽门挡着,掉不下去,能掉下去人的…叫轻轨。”
  轮到崇山明沉默了,薛简得意的勾了勾唇,大少爷,没常识了吧。
  小安夸张的哈哈大笑,“简哥你干嘛说出来,小心我哥把你扔下去。”
  “怎么这么想你哥。”薛简看着崇山明的脸色,“崇哥高风亮节,绝对不会见死不救,欺负老弱病残的。”
  “老弱病残?”崇山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你占哪一个?”
  薛简十分刻意的缩了一下手,把烫红的一大片缩在衣袖里,委屈的挑起眉眼,“都不占。”
  “薛简。”
  崇山明忽然叫了他一声,抬眼看看小安后,又把眸子垂了垂,轻笑了一声,似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倒是说啊…
  薛简自认为刚才那个角度特别好看,连眼泪都挤出来了一点,让眼睛显得水汪汪的,应该算有效勾引。
  然而崇山明还是那样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哦…薛简忽然恍然大悟了一下。
  他是0来着,应该喜欢man一点儿的,是不是自己努力的方向错了。
  不过真的会有0喜欢比自己矮的,比自己瘦弱的1吗?
  薛简纠结了很久,又恍然大悟了一下,关褚骂崇山明性冷淡来着,难道他搞柏拉图啊,柏拉图分什么1和0。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是对的,表情一会儿紧绷一会儿轻松,精彩万分。
  车里一片寂静,安静的行驶在清晨的山路上,薛简在半梦半醒之间定下了以后的方针。
  他要成为一个服务型的1,把大少爷伺候的服服帖帖的,捋顺他的毛,大少爷往东,他绝不往西,致力于做宠老婆的好男人。
  薛简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一个赞,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沉沉的睡了过去。
  “简哥,到了。”不知道车开了多久,小安叫醒了他,薛简胡乱的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感觉精神了不少。
  “对,停这儿就行。”薛简边说着边要开车门,“麻烦你了小安,谢谢崇哥,我这就上去了。”
  车门纹丝不动。
  薛简疑惑的回头,看到崇山明正用淡色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渴了。”崇山明慢慢的勾起了嘴角,“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怎么就把人带回家了。
  薛简都已经带着崇山明走进糊满小广告的电梯了,还处在一种呆滞的状态。
  “家里有点乱。”薛简不好意思的开口,还试图阻止,崇山明却点了点头,“能想象,没事。”
  事已至此,薛简只能认命的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崇山明抬眼看着这个几乎可以一目了然的屋子,辨不出情绪来。
  泛黄的墙壁被脱胶的墙纸糊着,四处能看到脱落的边角。
  冰箱的门用胶带贴着,似乎是关不严,有数道胶痕。
  餐桌旁边半米就是床,堆着几双洗后发干的袜子,地上还扔着一双没洗的。
  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放在唯一能算整洁的柜子里,里边还有些成语字典什么的,以及几个野鸡奖的奖杯。
  衣柜的门也不翼而飞了,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全部衣服。
  唯一一套质感上佳的西装挂在最左边,和右边那些堆的乱糟糟的,泾渭分明。
  除了餐桌还有一张小沙发,最多只能坐两个人,沙发前的茶几,放着插满了烟头的烟灰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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