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裴玄铭大为震撼:“可你跳的确实难看啊!他在睁眼说瞎话你看不出来吗?”
  “那我不管!”
  裴玄铭无可奈何,示意手下先把贺锋镝拖回去,自己揪着裴明姝留在帐中。
  “哥!”裴明姝着急道。
  “我不杀他,先把他关回去,有事问你。”裴玄铭把她推到座位上,在帐中来回踱步几圈。
  裴明姝一听不杀他,立刻坐直了身板,目光炯炯看向裴玄铭:“你说!”
  “你今日早上进小厨房,都跟谢烨说什么了?”
  裴明姝略一思索,将白日跟谢烨开玩笑的话全部和盘托出,半分都没留。
  裴玄铭细思一,觉得没问题,就继续追问:“那你进去之前,听到姜容和他说什么了吗?”
  裴明姝面露难色,费劲的思考片刻,勉强记起来了一点只言片语。
  “好像说是,谢公子武功尽失,姜容问他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依附于你过日子了什么的……我没听清,大概是这样。”
  裴玄铭一听,险些被气的笑出来。
  原来如此。
  他抬手朝裴明姝挥了挥,示意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裴明姝没再和他对着干,便出去了。
  裴玄铭孤身在帐中坐了一夜。
  快天亮的时候,密探每月照例送来汇报情况的信件到了,信上说京中一切太平,毫无波澜。
  萧尚书处和被软禁的二皇子府一切如常,并无异端。
  裴玄铭隐约觉得有点端倪。
  既然宫中一切风平浪静,那李彧急吼吼的把江昭和他部下最精锐的死士召回去做什么呢?
  裴玄铭起身站在军中看地形用的沙盘前,用指尖在其上比划半晌。
  北狄已灭,裘玑仍在,李彧这么多年始终不肯让他们一鼓作气,把西北和北疆的这些小国一网打尽,为的就是以此牵制这些远在边疆的兵力,以免对京城造成威胁。
  只是他大概没料到,他最大的威胁不是裴玄铭跟江昭给的,李彧最大的威胁是他自己朝中老臣,和亲生儿子。
  裴玄铭心烦意乱,他猜不透李彧的想法,又偏偏不得不听从他的调令。
  师父临终前曾同他说,无论是谁继承大统,他都要义无反顾的辅佐当朝天子,不可让裴家三代忠良毁在他的手上。
  裴玄铭在师父临终前指天指地的歃血发誓,一定照做,誓死护卫陛下,守好大周的江山。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十来年前,李彧登基,天下之主终于尘埃已定。
  新皇依照祖制,前往西北亲自巡视。
  明渊阁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打算在巡视路上戒备没那么森严的时候刺杀新皇。
  谢烨的轻功足以支撑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这一项任务。
  不料中途杀出个裴玄铭。
  裴玄铭单剑挡在李彧面前,两人正对着眼前马上就要痛下杀手的明渊阁主,裴玄铭狠下心,一剑横出。
  “如今他是大周的君主,裴某身为人臣,不得不保护陛下的安危,还请谢少侠收剑。”
  师父和父亲临终前最后的叮嘱,还有此刻谢烨极度难以置信的眼神交替相错,汇聚在裴玄铭的神志里。
  西北大漠狂风骤起,呼啸出惨烈的哭嚎。
  剑鸣声交织咆哮,在迅猛如风的招式中缠绵,三尺青锋上映出谢烨被极度愤怒和失望盈满的眼睛。
  “裴玄铭,你混账!”
  凄厉的声音穿过层层光阴,直刺进十年后裴玄铭的心神里。
  他倚在桌案前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睡着了,梦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也是裴玄铭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报——”
  “将军,将军不好了!”
  “京中传来消息,江昭统领及其部下共二百四十八人到京到日全部下狱,今日一早已在狱中处死。”
  “江家人丁凋零,江统领尚未娶妻,故无人收尸,陛下请您回京为江统领……收敛遗体。”
  裴玄铭扶着桌子,有那么片刻没有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耳膜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
  等到他被手下七手八脚的扶住的时候,他伸手一摸嘴唇,发现怒极攻心之下,无数血水正从他口中涌出,五脏六腑仿佛被揉成了一团,歇斯底里的要将他车裂开来。
  裴玄铭艰难的指着案上今日,京中密探送回来的信,剧烈喘息着道:“既然如此,密探为何知情不报?”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片肃杀。
  营帐之中一时无人敢说话。
  密探都是裴玄铭多年亲信,若是信息有误,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一,密探已经因为暴露而殒命,送信之人不是密探。
  二,京中亲信中,出了叛徒。
  无论是哪一种猜测,眼下情况都已经糟糕透顶了。
  第49章
  第二个坏消息紧随其后。
  大营门口一匹战马轰然倒地, 裴玄铭等人听到动静立刻奔出去查看情况。
  只见坐骑上的小兵一个踉跄从马背上摔下来,身着北疆边军的战甲,浑身浴血, 身上甲胄破烂不堪, 仔细看去全是坑坑洼洼的血洞口, 一看就是从战场上拼死逃出来的。
  他实在没力气爬起来行礼禀报军情了, 于是只能双手扶地,跪在地上, 任由血水滚涌而下,朝着裴玄铭的方向跪行了两步。
  裴玄铭狂奔到他身前,二话不说就蹲下扶住小兵的双臂, 回头怒道:“来人!给他治伤。”
  “将军不必……”那小兵气息已经很弱了,嘴角血线一丝, 倏然淌下来。
  “北疆裘玑……趁江统领含冤下狱之际作乱, 他们三十万大军来犯, 我等难以招架,副将拼死将我救出, 命我来西北……找裴将军驰援,恳请裴将军看在与我家统领昔日情分上……出兵相助。”
  说罢, 他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 神志恍惚的晃了晃脑袋, 在裴玄铭的搀扶下蓦然将头垂了下去。
  裴玄铭再一探他鼻息,就发现这小兵已是力竭而死了。
  裴玄铭手里握着死人尚未褪去温度的血水, 视线里是西北大漠多年不变的黯淡云色。
  黄沙呼啸,暗无天日。
  现如今怎么办?
  难道真的二话不说就出兵北疆?
  江昭守了一辈子的北疆边关,鞠躬尽瘁,恨不得把命抛在沙场上, 临到终了了,落得如此下场。
  裴玄铭在压抑住所有悲伤和愤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大局为重之后,还是难以自抑的从心底发出疑问来:值吗?
  这李家的江山,还值得守么?
  他若是现在就率西北几十万大军压境裘玑,顶多替李彧再多清扫一个时常在边关作乱的眼中钉。
  完了然后呢?
  外部威胁彻底解除,那皇帝新的眼中钉会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有人拨开围着他的手下挤到最前,伸手握住了裴玄铭沾血颤抖的掌心。
  谢烨很沉静的注视着他。
  “起来。”谢烨轻声道。
  “别在手下面前失态。”
  裴玄铭听他的话,顺从的被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身旁立刻有人上前给那小兵敛了尸身,只留下地上一片从盔甲里渗出来的苍凉血迹,一路蔓延入更深的黄沙里。
  裴玄铭用力攥着谢烨的手,转头问方才前来报信的人。
  “你方才说,陛下命我回京给江昭收敛尸身,是吗?”
  “回将军,是,还请将军早日动身。”
  裴玄铭冷笑一声:“啊,那我用不用将手下最精锐的亲卫全带上,如江统领一样排场的归京?”
  “不必,陛下命您不带一兵一卒,独身前往。”
  裴玄铭阴鹜的看着他。
  半晌他转身吩咐手下:“把他按下,关进牢房里去,若有不从,就地斩杀,就当此人没来过。”
  宣旨人大惊:“裴玄铭,你要抗旨吗!?”
  裴玄铭眉心一挑,反问道:“抗旨?抗哪门子的旨?我这里今日有京中使者来过么?”
  周遭手下立刻附和一片。
  “没有。”
  “没有啊,何人来过?”
  “京都八百年不曾给我们来信了,也不知何时召我们回京看看父母妻儿……”
  宣旨之人目瞪口呆。
  裴玄铭一挥手,示意手下将人带下去了,连带着他身后那一溜的侍卫一个也没放过,统统关押起来了。
  王玉书担忧的看着裴玄铭的脸色,开口道:“老裴……”
  “你究竟作何打算?”
  如今裴玄铭的处境进退两难,乖乖回京,下场保不齐比江昭还惨。
  可若是反了,这反贼的千古罪名可就坐实了,更何况京中数万禁军实力强劲,胜算几何尚未可知。
  谢烨按住裴玄铭的手,低声道:“先去北疆。”
  “江统领也不愿看到他走后,自己昔日部下变成一盘散沙,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谢烨道:“况且,北疆大军本身实力强劲,此不过是无人统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致,若能为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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