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裴玄铭等人均是沉默下来。
这话说的虽然残忍,活像是江昭死后,他裴玄铭就迫不及待的将他旧部收入囊中一般。
但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决策了,倘若西北和北疆的兵力都握在他手里,那胜算绝非京中区区几万养尊处优的禁军能掌控的。
谢烨见他仍有不忍,便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以示振作。
营帐中一片死寂,但无一人出来驳斥这个决定。
众人心里都门清,主帅冤死,北疆士气大减,人人心里不平,裴玄铭是江昭生前相识二十载的好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接管北疆驻军,也没有比怀着一肚子冤屈不甘的北疆驻军,更适合用来谋反的队伍了。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简短吩咐下去:“传我命令,各部做好准备,清点粮草和兵马,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征北疆。”
营帐中应声震天。
“是!”
众人依次领命下去,裴玄铭回身望向谢烨,神情里满是担忧。
“你就别去了。”他对谢烨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谢烨眨了眨眼睛,应了声:“好。”
两人相对无言的立着。
半晌,裴玄铭俯身过去,一把搂住了他。
“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裴玄铭靠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
谢烨一愣,笑了起来柔声道:“你说的是哪件事情?”
“大漠中,为了李彧挡你的那一剑。”
谢烨觉得好笑,便伸手扣住裴玄铭的后颈,让他转过脸来和自己接了个短暂的吻。
“若是没原谅你,这些天早在床上挑个时机下黑手了。”谢烨轻声道:“裴将军不会以为,你自己在夜里,对枕边人防备心很重罢?”
裴玄铭心中酸楚,十年光景付之一炬。
人生苦短,本就只有百年之期,他本可以跟谢烨多十年的缠绵岁月的,却平白无故的被错开了去。
“去吧。”谢烨放开他。
“我哪儿也不去,等你回来。”
“你要谋反我就陪着你,大不了一起死在京城兵乱里,你要跟李彧举手投降的话——”
“那怎么可能!”裴玄铭断然道。
“我就在西北找个荒无人烟的小地方找给你守寡,反正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最讨厌的师兄,说什么也不会跟他服软低头的。”
裴玄铭看着他便笑了,他注视着谢烨那双和少年时一般无二的俊秀眉眼,很轻的“嗯”了一声:“不会让你守寡的,放心。”
战前的休整时间转瞬即逝,裴玄铭没再放任自己沉溺在营帐中的一方天地里,他最后抱了谢烨一下,把他交给了同样留守西北的裴明姝。
“照顾好他,回来有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裴玄铭威胁他妹妹道。
裴明姝悄悄别过脸去,擦了一下眶中泪意,转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神色,豪情万丈的将谢烨一揽:“我会照顾好嫂子的,你也得照顾好我哥,听见没?”
“若是我哥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唯你是问。”
裴玄铭失笑的坐在马上,俯身一揉妹妹的脑袋:“你哥得走了。”
西北驻军浩浩荡荡向北而去,铁蹄踏过大漠黄沙万里,抛起延绵不绝的风云飘摇向天际,兵戈铁马撞击声裹挟着狂风呜咽,吹奏出得天独厚的号角怒响。
与此同时,京都。
李景辞闭目静坐于榻上,一朴素打扮的武人垂着头,小心翼翼的闪身进屋。
然后单膝跪地,冲李景辞喊了一声:“殿下。”
“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景辞睁开眼睛,心平气和道:“起来吧,阿舟,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一切已办妥,就按殿下昨日密信中递出的计划行事。”
“我要的东西,舅舅给我准备了么?”
阿舟闻言,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薄片似的物件,双手奉到李景辞面前:“准备好了,请殿下过目。”
李景辞猛然从榻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案前,捧起那那张薄片细细打量了一。
阿舟有点惊恐的看着他,这位二殿下方才还一脸病容憔悴的模样,此时却活像是变了个人,目光炯炯的钉在手上。
李景辞隔了很久都没说话。
“殿下……?”阿舟小心翼翼的道。
李景辞将手上的东西看了良久,才开口说了一个字。
“好。”
阿舟松懈下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殿下觉得万无一失就好。”
李景辞将手中那薄片一样的物件摊开来摆在桌上,只见那是一张极其削薄而轻巧的人皮面具,五官清晰,做工精细至极。
那张人皮面具所复刻的人脸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
李彧。
“我要你找的那两个人,找到了吗?”李景辞没有回头的问他。
“回殿下,我们的人已经前往西北了,不日就能得到谢阁主的下落,您寻的第二个人已经带来了。”阿舟微微侧开身形,让身后的男人进来。
“这是我们能搜到的,与陛下身形最像的人了。”阿舟将他推到李景辞面前。
身后那死士单膝点地,硬邦邦道:“在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景辞将他整个身形扫视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就按计划行事。”
“任谁也不会想到,谋反这等掉脑袋的大事,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
“其他人呢?”李景辞长舒一口气,转身走回榻上,一派威严的神色:“准备的如何了?”
“回殿下,尚书府上千名死士,听从您的调令,我们这些王府里留下来的老家丁,也会陪着殿下完成大计。”
李景辞略一点头:“辛苦诸位了。”
“本王如今尚在软禁中,待到翻身的那一日,随从人等皆有重赏。”
死士和阿舟连称不敢,李景辞手指描摹着那张人皮脸,神色既麻木又冷漠,嘴角却还勾着一丝笑纹,看上去格外疯癫。
他漫不经心的又问道:“江昭的遗骨还在诏狱里?”
“是,暂时无人来收尸,估计也是怕惹祸上身。”阿舟回道。
“没事,人死了就行。”李景辞和煦道:“他那些亲卫呢,一并处理干净了吧?”
“处理干净了,全部丢到乱葬岗,这个点应该被野狗们啃的差不多了。”阿舟补充说道。
说完他又显得有点担心:“殿下,可我们的内应当初揭发江昭时,所呈上谋反的证据,终究不是实情,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可如何是好?”
李景辞神情淡淡,朝他瞥去一眼。
阿舟立刻低头,自知多言,不敢吭声了。
“如何是好……”李景辞慢慢的将他这话念叨了几个来回。
片刻之后倏然笑道:“虽无显迹,意欲之,莫须有……这样类似的罪名,从古至今,难道还少吗?”
“若是日后史书上以此记你我一笔,说本王残害忠良,心狠手辣,那本王认了便是,总好过他日后回来给我那位昏庸无道,毫无本事的父亲撑腰的好。”
“死一个江昭,总比让整个大周亡在李彧手中要强得多。”李景辞问道:“你说是吗,阿舟?”
“殿下说的是。”阿舟连忙道。
“好啦,起来吧。”李景辞宽容的笑着俯身,将阿舟和死士从地上扶起来了。
“江昭死了,西边却还有个裴玄铭,西北驻军兵力强盛,不输北疆,到时若是裴玄铭率军驰援,殿下又当如何对策?”
“裴玄铭不会同我对着干的。”李景辞笃定道。
阿舟一愣,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不由愕然道:“为何?”
“江昭和他情同手足,你当陛下下旨诛杀江昭,裴玄铭心里不恨他么?”李景辞缓慢抚掌:“一箭双雕罢了。”
“再说了,到时候我手里捏着谢烨的命,我让他做什么,他裴玄铭敢不从吗?”
……
西北大营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只留下几支精炼的小队伍镇守,裴明姝心事重重的熬着锅里的汤水,心里记挂着北疆的战事,愁眉不展。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下一刻,贺锋镝将汤勺自然而然的从她手里接过去,替她搅着里边的药汤。
“别发愁了,哥哥会没事的。”土匪头子安慰她道,他身上的枷锁已经被裴明姝命人卸下来了,如今每日亦步亦趋的跟在裴明姝身后走动。
活像是个忠诚的大狗。
裴明姝勉强打起精神,朝他笑道:“那是我哥,你跟着乱叫什么?”
贺锋镝在厨房微弱的光影下看着她笑了:“你哥就是我哥,就算暂时不是,迟早也会是的。”
裴明姝忍俊不禁,伸手在他俊朗的脸颊上轻拍了一下。
“好,迟早会是的。”
“火候差不多了,等下我给那姓谢的端过去。”贺锋镝扶了一下滚烫的药碗,被烫的缩回手,忍不住摸了一下冰凉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