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辛勤没等到她的回答,见她这样也猜到个大概,看着她,似乎还有话要讲。
但诊室的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有患者探头进来,问是不是在这里戴动态。
凌田很自觉地站起来,交了单子,领了一大盒针头,然后说:“谢谢辛医生,那我走了。”
辛勤点点头,看着她走出去。
她这时候也戴着口罩,眼睛弯了弯,像是对他笑了。
两人话只说到一半,却也正因为如此,都有种莫名而来的愉快,似乎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到此为止。
离开内分泌科门诊区,凌田去药房排队领药,把一个月量的胰岛素装进保温包,而后出了门诊大楼,朝医院外面走。
半路再次经过那条四通八达的连廊,她一瞬想起一个多月之前,自己躺在推床上,被凌捷和护工从抢救室送去住院部大楼的情景。
眼睛望出去的所见还是相似的,a 医附仍旧人流如织,大得像个太空城。不同的是,她现在脚步轻捷地在这里走着,五月份明媚到稍有些燥意的阳光慷慨至极地照在她身上。
其实,已经好了很多很多很多,不是吗?她忽然想,忽然微笑,慢下脚步,拿出手机,找了个特别像太空城的角度,拍下一张照片。
那天下午,凌田去了教工新村。
本来说好是去收拾些东西,拿回家里用的,但等到傍晚凌捷去接她的时候,发现她什么都没装好。小屋子里还是老样子,几千册漫画书以及各种周边收藏挤得满满当当,凌田坐在桌前,画了一下午的画。
听到声音回头,她仿佛如梦初醒。
凌捷还是从公司过来的,肩上背着包,手里拿着电脑,蹙眉对她说:“你赶快收拾一下,外婆等你回去吃饭呢。”
凌田却没动地方,开口问:“妈妈,我以后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吗?”
她知道自己问得有些突然,本来想过一千种开场白,事到临头就这么说出来了。
凌捷怔了怔,其实并不意外,这段时间家里每个人应该都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凌田以后怎么办。
但凌捷也是个实际的人,首先想到的总是实际的问题,放下肩上的包和手里的电脑,问:“那你怎么吃饭?”
凌田拿出饭卡,说:“学校食堂。我在医院吃食堂,血糖就控得很好。等领了毕业证,再办张校友卡。”
凌捷又问:“你一个人住,要是身体出问题怎么办?”
凌田脱掉外套,给凌捷看上午才戴上的动态血糖仪,拿手机出来,添加亲友分享数据,说:“这里离家不远,而且就算我住在家里,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陪着吧?”
凌捷停了停,还有问题:“那一个月要给你多少生活费?”
这一问的语气是带着些戏谑的。
凌田可以理解,一边想要单过,一边养不活自己,多少有点好笑。她确实还没找到工作,一分钱收入都没有。如果住家里,按照徐玲娣的意思把这套房子收拾一下租出去,每月倒还能有两千六的零花钱到手。
但她还是说:“不用给生活费,我手里有点积蓄,也会接点画画的活,同时找工作。”
凌捷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像是在问,真的可以吗?
凌田也没再解释,转身掰过显示器,给凌捷看她下午画的画。
“这是你今天画的?”凌捷走近了,看着屏幕问。
那上面显示的是 a 大附属医院的连廊,但应该已经没人能认出来了。凌田用那张照片的结构做底,画了一座太空城的中转中心,长廊四通八达,舷窗外是一片黑寂的星空。
“结构是从照片扣的,速涂的颜色,细节还没画完……”她一个个图层地回溯,快速展示每个步骤。
凌捷其实不太懂,但还是耐心地听着,最后说:“画的真好。”
这句话,凌田从小听过无数次。
凌捷的微信头像至今还是她小学里画的小兔子,田嘉木的头像是她更小的时候画的,一个头足人像,唯一符合的特征只有戴眼镜。哪怕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也会对她说,画的真好。
但她希望这一次不同,凌捷也许可以被这幅画说服,至少能看出来她在这里的状态比在家的时候好上许多。过去一个月,她的手绘笔都快积灰了。
没有说家里不好的意思。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很矛盾,那些熟悉的陈设,熟悉的气味,所有让她感觉安全的一切,同时也让她觉得陈腐。她像是可以躲在里面,又像是被困在其中。她想要走出去,又害怕自己不行。
甚至首先找凌捷说这件事,也是有些矛盾的。
一方面,她知道在所有长辈中间,凌捷是最愿意让她搬出去的那一个。
理由其实很简单,说起来所有人都关心她,但很多压力最后都落在凌捷身上。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应该就是这样的,因为凌捷是妈妈。田嘉木会每天看她记的血糖数据,还整了个可视化,好似股票 k 线图,但他又出差去了。徐玲娣和凌建国照顾她,却是凌捷在欠父母的情。两辈人走得近了,各种龃龉生出来,细细碎碎地拌嘴。
另一方面,她又有点介怀,凌捷是最愿意让她搬出去的那一个。
恰如高一那一次,她对凌捷说,我不要你管,结果凌捷真的放开手,她战战兢兢地走出去,脚下却是那样一种轻轻踩空的失重感。
第20章 灵活就业
那天回家的路上,凌田问凌捷:“我要搬出去住这件事,外公外婆会反对吗?”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是一定的。
所幸凌捷说:“我去跟他们讲。”
凌田放心了,凌捷总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就像她过去有什么找不到了,钥匙,校徽,学生证,都是凌捷给她找出来。
到了家,徐玲娣和凌建国已经做好饭等着她们,见凌田没从教工新村带东西回来,有些奇怪。
田嘉木不在,就四个人坐下吃饭。
凌捷这才把事情说了:“凌田今天跟我讲,她感觉身体恢复得不错,还是想回教工新村去住。之后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来回跑给她做饭了。”
徐玲娣一听就反对,说:“这怎么行?田田才出院没多久,病也没看好,为什么非得让她一个人出去住啊?”
凌捷纠正:“是凌田自己想要住出去,不是我让她住出去。”
凌田附和:“外婆,我东西都在教工新村的房子里,而且我接了个漫画的项目,住在那里方便跟同学……”
她把八字没一撇的理由都用上了,徐玲娣却根本没在听,还是跟凌捷对话:“我知道你忙,没时间管她,也不想管她。但我都说了,我跟你爸每天过来照顾她,又不妨碍你什么……”
类似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说,凌捷烦了,反问:“我不想管她?凌田今年二十二岁,不是十二岁,更不是两岁。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你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总是被我管着?”
徐玲娣也不是一天两天对她有意见了,喉咙响起来:“但她生病了呀!要不是你前段时间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不管她,人瘦成那样还拖了那么久才去医院,也不会搞到现在这么严重?这话我早就想说了,你天天说自己忙忙忙,你工作就这么重要吗?!”
几句戳到凌捷痛处,她不是没这么想过,甚至为此暗暗内疚过,但被别人这么说却又觉得特别冤枉,当即回:“对,我工作就这么重要!我也觉得奇怪了,怎么田嘉木工作就可以说是为了整个家,我工作就是自私为了我自己啊?我要真为了自我实现,我倒贴钱做调查记者玩艺术去了,还做什么数字化营销,成天卖个奶茶卖个化妆品,除了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天天忙就是为了钱,为了安全感。但这点安全感不光是给我自己的,也是给凌田的,给你们的!”
“给我们?”徐玲娣气死了,指着凌捷,“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跟你爸要过你一分钱吗?”
“是,”凌捷点头,“你跟我爸没要过我一分钱,但是你要拿我跟你所有同事的孩子做比较,跟你那两个侄子做比较。你给我个最普通的出身,但要我能让你在他们所有人面前扎台型。你跟爸爸每人每个月就那点退休金,但可以一年几次旅游,从来不担心看病养老,真的就没有我给你们的安全感吗?”
徐玲娣才不管她讲得对不对,只管骂她白眼狼没良心。
凌建国两头劝着妻女,凌捷却越说越上头,把长时间的压力和不快统统发泄出来:
“我也是奇怪了,我读书的时候一次考试不是前三都会被你骂一顿,怎么结了婚生了孩子,工作就变成不重要的了?田田是宝宝,是最重要的。田嘉木挣钱,也重要。就我无关紧要,给他们做好后勤就行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田嘉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全家怎么办?你觉得这是对凌田好吗?对我们任何一个人好吗?”
徐玲娣抓到她话里的重点,忽然问:“你说小田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