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辛勤倒是觉得凌田有些变化,体重应该涨了些,整个人看上去润泽了不少,又见她手里除了病历本,还拿着个动态血糖仪的盒子,倒是有点奇怪。她一直很排斥在身上戴设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改了主意。他本以为不会遇到她了。
  等他教会了胖大叔如何使用,把人家送出门,才轮到她进来。
  他摘掉手套,洗手消毒,拿了一只一次性口罩递给她,说:“来医院注意防护,最近有流感,发烧对一型来说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呃,见面就被说了。她接过口罩戴上,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护士让我到这间诊室,说有医生教怎么用……”
  “怎么想通的?”辛勤拿到手里,一边拆包装,一边问。
  凌田说:“不是你说开手动挡吗,深入了解自己的身体,才能把油离配合掌握好……还有,我想让家里人放心让我一个人出去住,这个能加亲友,让他们也看到数据的对吧?”
  “对,一会儿我教你怎么设置。”辛勤点头,又问,“那胰岛素泵呢?”
  凌田求饶:“给我段时间缓缓吧。”
  辛勤说:“嗯,快到夏天了,确实还是用针方便点,秋天吧。”
  凌田:“……”
  心里想,秋高气爽,正是扎针的季节吗?
  辛勤笑出来,直觉她这个人特别容易碎,但好起来也特别快,他还在想怎么办,她已经自己把自己粘好了。
  可就是这么想着,凌田又立马证明给他看自己的易碎性。
  他把包装拆开,拿出设备,取下敷贴器上的盖子。她瞥到里面老长一根针,又有点怂了,真的要打身上?这是可以的吗?只是来都来了,买都买了,话也都说了,一时间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辛勤已经戴上手套问她:“上臂、腹部或者大腿外侧,你想戴在哪儿?”
  凌田颤抖地说:“胳,胳膊上吧。”
  辛勤又问:“你优势手是右手?”
  凌田没懂:“啊?”
  辛勤解释:“平常写字画画用右手?”
  “对。”
  “还有别的动作,比如拿东西、坐地铁拉扶手呢?”
  “也是右手。”
  “睡觉朝哪边?”
  凌田想了一下:“右。”
  纳闷为啥还要问睡觉朝哪边。
  辛勤抬起自己的胳膊比划了一下,给她解释:“那我们就打在左上臂偏内侧的地方,比较不容易被碰掉,但你平常还是得当心着点。还有睡觉的时候,要是压到了,数值可能会不准。”
  “好,好……”凌田战战兢兢,“但是这么长,不会打到骨头吗?”
  辛勤给她保证:“不会的,你看到的那根是辅助针,留在身体里的其实就一根五毫米的软刺,比胰岛素笔的针头还短,上臂后面脂肪还挺丰富的,不怎么疼……”
  可再看看她卷起 t 恤袖子露出的胳膊,才觉得她的顾虑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真的好细啊,皮肉薄薄一层,一般病人都扎拜拜肉上,她根本没有拜拜肉。
  他手指轻触,找着合适的地方,说:“再长胖点就好了……”
  凌田说:“我现在 45 公斤了。”
  辛勤说:“起码要到 55。”
  凌田说:“那现在戴是不是会很疼?要不我 55 公斤的时候再来?”
  辛勤却已经挑中一块地方,用酒精棉擦拭消毒,说:“放松,就像这样,找好位置,按下去就行了。”
  凌田以为他还会给个缓冲数个一二三什么的,却没想到他直接把敷贴器上的按钮按了下去,发出“啪”的一声。
  “啊!”凌田叫出来。
  “很疼吗?”辛勤问。
  “打好了?”凌田也问。
  “对啊。”辛勤说。
  “怎么不疼呢?”她真没觉得疼,刚才那一声啊多半是被吓的。
  “要不再来一个?”辛勤声音里带着笑。
  凌田扭着脑袋看附着在自己手臂上的白色椭圆形装置,只觉自己多余纠结了这么久。
  第19章
  戴好传感器,辛勤让凌田打开手机,教她在 app 里完成配对,再测了指尖血,校准数值。
  然后,便是添加亲友。
  “就像这样,点击分享‘健康数据’,跳转到微信,选择联系人……”他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的手机屏幕指点她操作。
  凌田又一次闻到那种干净的白色舒肤佳的味道,其中似乎还混杂了些许医用酒精的气味,稍带刺激性,清冽而微甘。
  她脑子忽然转不过来,原本是打算分享给凌捷的,可又觉得就这么把二维码发过去有点没头没脑,至少应该先跟母亲谈一谈。
  再往下几个就是辛勤的头像和名字,她顺手选了,只当是示范,没想到这个缺心眼 app 连个确认的步骤都没有,就这么发过去了!
  凌田:“……”
  辛勤倒是没说什么,继续教她:“……对方扫二维码就能加入你的亲友圈,要是以后有异常数据,会收到通知。”
  所以只要他不扫码就结束了。
  凌田便也当没发生,转开话题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辛勤点头,等着听。
  凌田说:“血糖高会引起手抖吗?”
  “低血糖倒是会的。高血糖除非已经到了酮症酸中毒的阶段,发生脱水和电解质紊乱,或者长期高血糖造成神经系统病变,才会有运动障碍,”辛勤解释,而后看着她问,“你手抖?”
  听起来好严重,凌田有点怕,说:“我当时测了不是低血糖,也没有之前酮症酸中毒那样的感觉,不会是神经系统病变吧?”
  辛勤不做判断,只是对她说:“你闭上眼睛,双臂向前平举,然后用左右手食指交替触碰鼻尖。”
  凌田不明就里,照着做了。
  辛勤看了看她的手,说:“没事啊,不抖。”
  凌田睁开眼,说:“平常做这些大动作都没事,就精细动作会抖。”
  辛勤接着问:“比如画画的时候觉得控笔困难吗?”
  凌田摇头,终于说出来:“就打针的时候抖……”
  辛勤放心了,看着她,顿了顿才对她说:“那你应该只是恐针。”
  凌田一瞬领会他那个停顿的意思,他可能又要跟她强调学会打针对一型来说有多重要了,立刻自我辩护:“可是我都给自己打针打一个月了,就是这几天才开始抖的……”
  心里说你不会跟你导儿学,什么都是心理问题,让我去看 600 号吧。
  辛勤笑了,说:“其实有挺多恐针的人跟你一样,刚开始还能自己打,打得多反而不敢了。”
  凌田没说话,觉得这不科学。
  辛勤却还是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一次两次,或许都挺顺利的,没扎到肌肉,也没碰到毛细血管,不太疼,不出血。但对于一天四针打底的一型患者来说,不可能总是这么幸运,尝试的越多,遇到的意外情况越多,反而越来越害怕,确实是可能发生的。”
  凌田这下点头了,这说的就是她啊!
  因为每天至少四针,需要补剂量的时候还得再打第五针第六针,为了不造成皮下硬结,同时给皮肤一点恢复的时间,就得绕着肚脐周围一拳距离一直换地方。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人类看似平坦的腹部其实地形如此复杂,4mm 的细针扎下去,几乎每次的体验都不一样——有不怎么疼的,有疼的,有很疼的,还有很疼很疼的。
  甚至就连疼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有的尖锐刺激,有的钝但长久,还有下针不疼,但推药的时候痛感如河流水系一般生长开来的。
  另外就是出血的问题——有时候疼但是不出血,有时候虽然不疼,但针拔出来血也跟着涌出来,用酒精棉片按好久都止不住。
  总之次次不同,十次里九次跟她的预期不符。结果就是她每次注射之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开始手抖,最严重的一次拔针的时候把肚子都划破了。
  太好了,原因找到了,她没救了。
  自觉凭借超人的意志力给自己打了一个月的针,以为会越来越顺手,却没想到还能往回抽抽。
  本来还打算跟凌捷提出回教工新村单住,这下怎么办?
  “考虑下买个无针注射器吧,”辛勤直接给她建议,“好处就是没有针,但是操作比胰岛素笔复杂一点,固件和耗材都更贵,而且创口也比针头留下的大,相对不容易长好。”
  凌田点头,她得去看看更贵是多贵。但也再次安下心来,他总是能给她想到办法,总是告诉她没关系的,好像只要是关于这个病的事,他就都知道。
  却不料辛勤反过来问她:“你手抖的情况,刚才复诊的时候没跟单主任说吗?”
  凌田一下尬住,不确定当讲不当讲,心里想,当面说人家导师的坏话是不是不太好?
  她当然是没敢问,怕说错话又被抢白,叫她去看 600 号。而且单峰也没给她多少时间,随便扫了眼她自己做的血糖记录,然后照原样给她配了一个月的胰岛素和针头就打发她走了,还是跟初诊一样,全程不到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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