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但伯夫人的手腕上没有。
哪怕,捆她用的是麻绳。
这家人呐,不懂“癔症”、不懂“疯病”,画虎不成反类犬。
难怪定西侯在千步廊里气成那样。
当然,眼下不能撕破脸皮指责文寿伯府说谎,太医们推说着“商量商量”,退出了屋子。
陆念眼疾手快地,赶在其他人之前,把底下人新送来的布条拿到手上。
快步走到床边,她凑到文寿伯夫人跟前:“久病成良医,我知道怎么捆,能制住人又不伤人,我来吧。”
文寿伯父子跟着两个太医出去了。
应家姐妹被阿薇和闻嬷嬷拦了一步,以至于她们谁也没看清陆念是怎么捆的。
陆念手上不停,嘴也没闲着。
就挨在文寿伯夫人的耳边,她一字一字道:“受制于人的滋味好受吗?”
“你今日主动配合,但瞒不过太医,那下一次呢?”
“儿女会为了自保让你装疯、捆住你,下一次他们会不会让你真疯了?”
“啊,是了,你早就疯了,全京城都知道的,你疯了,所以就算你被弄疯了,也是你自己担忧失踪的应蕊而疯的,与你的其他儿女无关。”
“当被捆住手脚时,你有能力反抗吗?你信任他们吗?”
“我不怕发病,我有阿薇护着我。”
“你呢?你会怕吗?”
“不是假疯,是真疯,疯起来生不如死。”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213章 以后就等着享福吧!(两更合一)
屋子里,外人都已经走了。
床榻上,文寿伯夫人久久没有动。
可她也不是静止的,她的身体颤抖得利害。
陆念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锐的刀,割开了她的皮肉,露出其中还鲜活的五脏六腑,然后指着每一个告诉她,鲜不鲜活已经不掌控在她自己手里了。
这如何能让人不害怕?
应家三姐躲在落地罩后,悄悄朝外头看,时不时和应家四姐打个手势。
应家四姐会意,坐在床边柔声细语和文寿伯夫人道:“母亲您再坚持一下。
郡王在院子里,大哥和父亲在外间和太医说话。
陆念母女太精了,指不定要杀个回马枪,所以现在还不能帮您解开。
再等等,等人都走了……”
口中还塞着布条,文寿伯夫人想咬紧牙关都使不上劲。
她只能瞪着眼睛看她的这对女儿,拼命想把脑海里陆念灌输给她的可怖场面给挥开。
却是挥不开的。
要不说死到临头才会怕呢?
只有尝过命被别人捏在手里的处境后,才知道身不由己是多么可怕。
一刻钟后,文寿伯世子从外头进来,道:“都走了、都走了,还不赶紧给母亲松绑。”
应家四姐应了声,立刻去解伯夫人身上的布条。
“陆念怎么捆的?好像是个死结,”她嘀咕着,“三姐搭把手。”
应家三姐依言上前,仔细判断后,道:“不是死结,就是麻烦得很,解起来费劲。真是黑心黑肺,绑那么结实做什么?怕母亲打她吗?”
伯夫人呜呜叫喊。
应家三姐这才后知后觉地道:“忘了忘了,先帮您把帕子取了。”
文寿伯夫人总算能说出话来了。
惊恐不安和焦躁之下,她下意识地要怪罪儿女几句,余光瞥见一丝银芒。
她忙定睛看去,这才看清那是一把剪子。
应家四姐拿着剪子朝她走过来:“解什么解,剪了就是。”
文寿伯夫人的呼吸凝了。
陆念固然捆得紧,但或许是用的软布条的缘故,伯夫人觉得,还是先前的粗麻绳更痛。
但不管是哪一种,在她被制住手脚、动弹不得时,看到尖锐的剪子冲着自己,恐惧还是占据了上风。
“你有能力反抗吗?”
“你信任他们吗?”
陆念的两个问题在伯夫人的脑海里翻来滚去,答案在剪子凑到近前的这一刻清晰无比。
她能做出的反抗很有限。
她并不能信任他们!
尤其是四女儿,比起只会逞口头威风的应聆,四女儿是真的敢杀人的!
不、四女儿是真的杀过人。
她把青团送到于娴手里时,明确知道这点心有毒!
可她还是送出去了,笑盈盈的,和善又温柔,像个知心的姐姐。
于娴丝毫没有怀疑过,她拿到的那只青团与其他人手中的浑然不同,是加了料的……
文寿伯夫人看着四女儿,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当剪子挨到胳膊上时,她本能一般把双手抽了回来。
“啊——”
“呀!”
一个正剪布条,一个突然抽手,谁也没有防备,剪子划破了皮肤,鲜血立刻泌出来,血珠子滴落在锦被上。
应家四姐愣了下,看着染了血的剪子。
文寿伯世子见状,把她推到一旁:“怎的这么不小心?”
“我不知道,”应家四姐喃道,“母亲突然动了一下……”
文寿伯夫人大口喘着气,眼底映着鲜红血迹,她一时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都滚、你们都滚!”伯夫人喊道,“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别来害我!”
应家三姐道:“母亲,我们怎么会害您呢?您的伤势要紧,我先把血给您止住。”
文寿伯夫人怒视着他们:“都滚出去!”
应家四姐的脸色难看至极。
应家三姐劝不住母亲,只得劝妹妹:“定是陆念那疯子悄悄与母亲说了什么,真是挑拨离间的一把好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几句话的工夫,就……
四妹别急,先让母亲缓一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让母亲受伤的。
母亲也是一时失了冷静,等她平复下来,我们再慢慢说。”
应家四姐木着脸点了点头,正欲放下剪子出去,就被长兄拦住了。
“太医虽未明说,但显然不信母亲病情,”世子指了指伯夫人满是血的手臂,“我去把太医叫回来、给母亲包扎一下,这样总能信了吧?”
兄妹三人心有灵犀,顿时明白了该如何处置。
世子大步出门去,根本不管文寿伯夫人在他的背后大声喊着“不许!”
而这喊叫声很快就消失了。
应家三姐重新把帕子塞回了文寿伯夫人口中:“做样子给太医看的,您忍忍,再忍忍。”
文寿伯夫人深深品尝到了什么叫受制于人。
她拼命挣扎起来,可她反抗不了两个女儿。
女儿们说着最温和、最柔软的话,却让她这位母亲鲜血直流。
不止是胳膊上,她的心也在涌血。
她看着儿子把太医请回来,看着女儿们红着眼眶与太医讲述状况。
“是陆夫人替母亲捆上的,捆得太紧了,我们心疼母亲,想替她稍稍松开些。”
“没想到母亲突然挣扎起来,还想夺剪子,争抢间划破了手。”
“她真是好一阵、坏一阵的。”
“刚刚看诊时还跟个木人一样不吵不闹,哪知道毫无征兆地闹了。”
两个女儿互相搀扶着,泪眼涟涟。
文寿伯夫人呜呜叫着,想与太医说明,却吐不出口中帕子。
血被擦拭掉,上了药,仔细包好。
文寿伯夫人的心却是死灰一样了。
她是一个“疯子”啊。
她以后再见外人时,是不是都要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
她还能与外人说话吗?
还有人,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吗?
还是所有人,都只会听她的儿子、女儿、丈夫的话,他们说什么,她就是什么了?
这当真可笑又荒唐!
她明明是一个健全的人,却失去了与外人说话的机会,被儿女们摆作了偶人。
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女啊!
她这一辈子,八个孩子,谁不夸一句多子多福!
“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这曾经是文寿伯夫人最喜欢听、也最信奉的话。
为此,她甚至忘了生养孩子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诚然府里不缺银钱、不缺人手,但银钱和人手不能代替她怀胎,代替她过鬼门关,代替她产后身体上的变化与痛苦。
她忽视了、淡忘了,但那些苦痛在这时候重新翻滚着,向她涌了过来。
陆念说的是对的。
文寿伯夫人内心无比清楚,陆念就是挑拨离间,听陆念的话,全家都要完!
可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她如何能“不听”陆念的话呢?
如此下去,她迟早会真疯了!
那时候,生不如死!当真生不如死!
泪水从她干涩的眼眶里滚滚而下,她模糊着泪眼看床前的儿女,只觉得他们各个陌生至极。
像五官可怖的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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