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看着月光下刺目的簪子,他又去叫阿薇:“别与她纠缠,你带你母亲先走。”
  阿薇没有动。
  她听不见陆骏的话,反倒是章瑛的暴言钻入了脑海之中,激得她血气翻滚。
  她看到的,是陆念那震动的瞳孔,那么愤怒、那么悲痛。
  那眼瞳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卷着陆念沉下去,也把她也一并拉扯下去。
  沉得厉害,痛得厉害。
  阿薇放开了陆念,不再捂着她的耳朵。
  陆骏看她三两步冲进厨房,立刻又出来,手里的银光比章瑛手中的更盛。
  那是一把厨刀。
  陆致也看到了,顷刻间后脖颈冷汗淋漓。
  那日表姐是杀鸡吓人,今天呢?
  今天没有鸡,今天只有一个胡言乱语的章瑛!
  “表姐!”陆致吓得声音直抖,“你别……”
  陆骏头皮发麻,想去拽阿薇,又被锋利的刀刃逼得后退。
  他扭头去吼章瑛:“你还不跑?真想挨刀子吗?”
  “砍啊!”章瑛嘶哑着哭喊,“我家没了,安国公府被抄了!因为她们两个,就因为她们!那就都不活了!”
  陆骏只得去唤陆念。
  上一次,大姐发病提剑时,只有阿薇能近身,也只有阿薇能让她冷静下来。
  那现在能阻止阿薇的是不是只有大姐了?
  可陆念还是之前那样子。
  圆月当空,清亮月光下,陆念却像是丢了魂。
  她就坐在那儿,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只有陆念自己清楚,她的思绪是混沌的,大雾弥漫,她被困在其中,不分南北。
  隐隐约约的,她好似听到了些许呼唤的声音,又被嗡声鸣叫的秋蝉盖过。
  可能也不是秋蝉吧……
  是她心底的嘈杂,是她的困境。
  呼吸间,是浓郁的烟火,铺天盖地,刺激得人咳嗽,可她又咳不出来。
  那是她的阿薇离开她时候的气息……
  她想留住女儿的。
  拼了命也想留住的。
  皎洁月色照亮了瞳孔,陆念看到了更明亮的银光。
  章瑛看着步步逼近的阿薇,退也不退,只是问道:“你和我说那些话时在想什么?你也有母亲,你怎么能?!”
  阿薇的嘴角垂着,唇上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嘴唇嗫嗫,无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说的是,她也早已家破人亡。
  她的家,毁在安国公、就毁在章瑛的父亲手中!
  忽然,空余的那只手的手腕上传来一阵潮湿的凉意。
  阿薇愣了下,低头看去。
  扣住她的手很白、很瘦,新染的蔻丹在月色下艳得仿佛绽开的花。
  她木然抬起头,看向了手的主人。
  陆念不知道何时清醒过来了。
  “看着我,”陆念声音喑哑,语气又格外温柔,“你看着我。”
  阿薇一瞬不瞬看着她。
  那双眼睛依旧如潭水,却不再拖着人往下沉,它含着泪,涌上来时仿佛一张浮床,把人托着举着。
  “不是要看月亮、吃月饼吗?”陆念轻轻问着,“阿薇,我饿了,我的月饼呢?”
  握着厨刀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阿薇哭着道:“我再做些,成吗?”
  第180章 家破人亡,是他们的报应(两更合一求月票)
  陆念笑了。
  晨起时梳得整齐漂亮的发髻,此刻半散不散的。
  那支桂花金簪斜斜插在上头,勉强稳住了。
  陆念伸出手,动作轻柔又坚持,把厨刀从阿薇手中抽了出来。
  握着刀柄,她看着刀身上映着的明亮月光,轻声细语地道:“阿薇最喜欢下厨了,我好喜欢你给我做吃的,所以啊,厨刀要是沾了人血,往后还怎么下厨呢?”
  一旁,陆骏见阿薇平缓下来,正想要松一口气,但一想到那厨刀现在在陆念手中,气又屏在了嗓子眼。
  大姐不是善茬。
  前一瞬可能还好好的,下一刻说砍就砍,让人措手不及。
  陆骏赶紧上前去:“我来拿着,你先看顾阿薇。”
  陆念没有反对。
  陆骏接过了厨刀,死死握着,接连退开了好几步,眼神防备地看着章瑛。
  现在,手中还有利器的就只有拿发簪的章瑛了。
  陆骏不住与陆致招呼:“你当心些,别让她挥到。”
  陆念根本不管其他。
  她捧着阿薇的脸庞,就像不久前阿薇捧着她时一般:“我没事了,所以你也不要有事。”
  阿薇的眼泪止不住,不停点着头。
  陆念确定她此刻“清醒”,便把目光又落向了章瑛。
  月色下,章瑛的脸色廖白,整个人毫无血气,但她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那张嘴,一遍遍咒骂,又一遍遍哭泣质问。
  她有太多的不明白,也有太多的看不清。
  无能为力,又心有不甘,以至于进了死胡同之后只能毫无章法的张牙舞爪。
  看起来凶狠恶毒,其实全是困兽之斗。
  这一刻,陆念在章瑛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年间的影子。
  拿着伤不到人的“凶器”,所谓的攻击全是自损一千,偶尔能伤别人几百,更多时候反倒成就了旁人的“善良”。
  陆念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皮肤很白,指甲嫣红,像是染了血。
  “砍你?”陆念冲章瑛摇了摇头,“我不会让阿薇砍你,我自己也不会砍你。”
  说来,她们的双手都是沾了血的。
  都不干净。
  但她们在动手的那一刻,是清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起来冷血无情也好,亦或是癫狂凶恶也罢,但行为再疯再癫,脑子是清明的。
  而不是从恍惚中挣扎着回过神来后,看着无法挽回的局面,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能这样……”
  报仇,要报得明明白白。
  不是冲动,亦没有犹豫。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阿薇在情绪失控中向章瑛挥刀子。
  章瑛攥着簪子,尖锐的一头朝外,紧紧盯着陆念。
  她不清楚为什么陆念振作起来了,但她清楚,她先前的那些话刺到了陆念。
  于是,她又一次重复道:“你也怕报应,你会遭报应!”
  陆念在章瑛的诅咒中一步步往前走,似乎根本不怕那簪子,反倒是章瑛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最后,陆念站在了离章瑛一臂远的地方。
  轻轻地,她开了口:“母亲早亡,不是我的报应。”
  章瑛一愣。
  陆念又道:“女儿生来体弱,也不是我的报应。”
  章瑛嗤笑了声:“怎么不……”
  “章瑛,”陆念打断了她的话,凤眼一瞬不瞬看着她,一字一字往下说,“嫡女变庶女,不是你的报应;岑家家败,也不是你的报应。”
  呼吸一滞,章瑛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念。
  陆念继续往下说着:“国公府被围,同样不该归结于你自己身上,从头至尾,也不是你受了我和阿薇挑拨的报应。”
  章瑛的肩膀抖得很利害。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陆念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
  这些时日里,她在父母兄长那儿听到的都是怪罪。
  骂她天真蠢笨。
  骂她受人蒙骗,搅得家宅不宁。
  骂她让国公府颜面扫地。
  骂她所行所为,全是亲者痛、仇者快。
  到最后,章瑛也在一遍遍地怪自己。
  无论她嘴上多么强硬地说着“被镇抚司查是罪有应得”,心里依旧彷徨痛苦。
  尤其是今日,知道安国公府被围,她满脑子都只想问陆念一个答案。
  “是不是我害惨了父母兄长?”
  但当陆念真的说出这么一番话的时候,章瑛的眼泪之中,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你不用说漂亮话”。
  结局已定,多漂亮也改变不了了。
  陆念抬起手,从发间拔下了簪子,头发顷刻间披散下来。
  皎洁月光洒下,映得那长发如缎,可仔细看去,缎子是有暗纹的。
  那是白发。
  陆念有许许多多的白头发。
  “我这根发簪见过血,”陆念目光温和,全然不似在说凶狠事情,“我拿它往岑氏的腿上狠狠扎了三下。”
  闻言,章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簪子。
  陆念道:“你家破人亡要找我拼命,人之常情。我也会为了母亲、女儿,去和别人拼命。”
  章瑛的眼泪簌簌直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陆念眼中温和消散,看向章瑛时,是直白的愤怒,“家破人亡,是他们的报应。”
  “你此刻信不信都随你,你既自投罗网,你的去处自然也就只有镇抚司。”
  话音落下,一股力量突然从身后袭来,死死握住了章瑛拿着簪子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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