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可憋久了当真闷得慌,所以天气好的时候,母亲就让嬷嬷们带我骑马。
我坐在马背上,一个嬷嬷在我身后护着我,另一个嬷嬷在前头牵马,就这么在庄子里让马儿踱步。
说穿了就是逗小孩儿玩,但那时候我玩得挺高兴的。
等后来身子恢复了,我就正儿八经学骑马,许是以前也算在马背上体会过,不怕马,学得很顺利。”
沈临毓听她说着旧事,余姑娘的眼角眉梢中全是毫不掩饰的笑意与外放的情绪,这让他不由欣喜,喜得连心跳都快了些许。
是了。
他先前一直在想,几乎从未见过余姑娘畅怀的笑容。
上元那时,在花灯与烟火之下,她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只短短一瞬,也足够叫人刻在心中。
是因为岑氏死了,她母亲大仇得报的原故吗?
阿薇说完,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脖颈:“王爷中午想吃什么?”
她想,定西侯有几句话说得很对。
郡王敏锐,不好糊弄。
她会骑马的事掩饰不了,她和陆念频繁接触安国公夫人的事也会传到沈临毓的耳朵里,倒不如这般得意地提几句,顺带着把话题带开。
而后,阿薇听见沈临毓问她。
他说:“余姑娘,令堂怎得会和安国公夫人交际起来?”
阿薇深吸了一口气。
郡王爷不愧是郡王爷,还是这么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都另起话头了,还是会被王爷一把拽回来。
阿薇道:“去添香时遇上了。”
沈临毓没有起身,只抬起眼,半抬着头头看她:“余姑娘和徐夫人也是添香时遇上的。”
阿薇呵地促笑了声。
这是明晃晃地在点她“故意为之”了。
“我母亲是直性子,想法简单,也固执,”阿薇笑容收了,只听声音倒是分辨不出此刻情绪,“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她的母亲,二是她的女儿。
她为她母亲报了仇,算是了却了一桩陈年心事。
现在支撑着她的,就是为她的女儿谋划将来。
她在京中时就没有好人缘,时隔十几年回来更是没有在勋贵之间长袖善舞的熟悉女眷。
她怕自己看不准人,想请国公夫人牵线搭桥、出出主意。”
沈临毓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听她说完,他才失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余姑娘,这个理由找得不够谨慎。”
阿薇示意他细说。
沈临毓便站起身来。
他也不往前迈一步,依旧保持着两人间合适、不唐突的距离,声音放低了些:“令堂若是存了这般想法,有心力为你筹划了,我便禀了父母。
我父母一定乐见其成,前回母亲没能把备好的金簪送出手,事后念叨了我许久。
说来这事用不着请安国公夫人牵线,满京城中,她能牵出来的线里,应当也没有比我身份更贵,心意更诚的了。”
阿薇:……
失策!
失大策!
确实不够谨慎!
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那日王爷提过一回,但只提起、不问结果,一副悉听尊便的态度。
之后阿薇就忙着看岑太保倒台,和陆念一起送岑氏上路,且那之后陆念病发,她的所有心思全扑在了让陆念好起来上头,浅浅分出去的那些也只往定西侯心窝上扎几个洞而已。
再添上有些时日没有见着王爷,竟然犯了这般失误。
这话赶话的,想得梯子落地就不容易了。
她这厢正思量着如何收场,那厢沈临毓还是给递了个梯子,就是那梯子不平顺、一直搭到了坑底。
“所以,余姑娘,你们想从安国公夫人那儿打听些什么?”
“好吧,”阿薇左右看了看,主动上前了一步,压着声音道,“是我想和安国公夫人打听。”
沈临毓的身体绷紧了些。
退开定不合适,但无动于衷显然也做不到。
“我想以后有人能照顾我母亲,”阿薇道,“除非招婿,否则我不可能长长久久陪伴她。
她这个年纪,若有合适的人选,完全可以再嫁。
我哪里认得适龄的鳏夫?所以才想走走安国公夫人的路子。”
沈临毓:……
他这回是气笑的。
余姑娘换了个理由给他,但明显和先前一个路子,全是现编的。
偏偏编得落落大方,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安国公夫人了解得最清楚的鳏夫,定是她的侄儿章振礼章少卿。”沈临毓顺口接她的话,颇为无奈。
“我听国公夫人提过章大人,”阿薇道,“王爷知道我们府里的那幅对联吧?我外祖母亲笔,得过皇太后夸赞的。
她从前十分喜爱书法,我母亲没能得到她的亲传,但也最欣赏书道出色之人。
依国公夫人介绍过的,章大人倒是合了这一点,听说他不止台阁体,草书行书楷书样样出色。
王爷,有如此功底之人能够仿写他人笔迹吗?
外祖母留下来的字帖,岁月久了、很难保存完好,我母亲是有心抄写一份,若是章大人能仿,倒也是一桩好事。”
这话落到沈临毓耳朵里,自然而然的,不是“好事”,而是“差事”。
余姑娘不愧是余姑娘。
有些消息递过来,是连他和镇抚司都不曾掌握的。
就像是章振礼在书道上很有造诣。
沈临毓当然看过章振礼的字,都是台阁体,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
永庆帝还夸过,同样字体,章少卿的帖子看起来就是比别人的对眼睛友善,尤其是批了厚厚一沓折子之后,打开这么一本,眼睛舒畅,神清气爽。
但沈临毓并未见过章振礼写旁的字体,也不晓得他在草行楷上都下了苦工,甚至到了能“仿写他人”的地步。
余姑娘都点到这份上了,他若听不懂,这些时日的交道就真白打了。
可若说仿写,章少卿仿了谁?
换一个角度来说,有谁可能被人仿写过。
沈临毓在心中整理着思路,嘴上先答了一句:“可不可行,还得请章大人试了才知道。国公夫人若真有撮合的想法,之后定会有这般机会。他要能仿你外祖母的字,只管请他抄去,要是不能,也没有多余损失。”
“这倒是。”阿薇颔首。
说话间脚步后撤,倒是又回到了先前的距离。
“这事儿先这样,八字没一撇的事,听过就算了,”阿薇道,“且不说我母亲还不知道,寡妇再嫁毕竟也得谨慎着来。”
“自然。”沈临毓颔首。
“王爷既不确定吃什么,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说着,阿薇往厨房里去。
沈临毓道了声“辛苦”后,略显僵硬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刚才没有留意,现在才后知后觉,余姑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或许是那藕粉的,细腻清雅。
缓了缓神,沈临毓才抬步走到厨房外头。
透过窗户能一眼看到里头的忙碌,余姑娘一面忙着手上的事,一面和两位厨娘说着话。
沈临毓干脆退到了石桌旁。
日头晒得人发烫,脑袋在混沌间又闪过几缕灵光。
沈临毓定心,一点一点抓住,不放过一丝一毫。
仿写。
若是有人能模仿得惟妙惟肖,那去年冯正彬的那封遗书就好解释了。
冯正彬的死和安国公府没有关系,同章振礼亦无瓜葛,反倒是余姑娘看起来嫌疑最大。
尤其是,在沈临毓知道她当真不仅能杀鸡、还敢杀人之后。
可余姑娘为何会写冯正彬的字?
那封遗书用的是金体,金家出事时余姑娘还很小,年幼的她哪怕提笔要练字,按理也不会无端端去练金太师的字。
除非是陆夫人。
但陆夫人便是一心练字,练的也定然是她母亲的字,除非,她也是个像余姑娘表述出来的章振礼一样、造诣极深。
冯正彬、金夫人、金体、金太师……
沈临毓搭在桌上的手,掌心突然收紧攥拳。
巫蛊案发时,沈临毓也不过八岁,他看到听到的亦浮于表面。
执掌镇抚司后,他想尽办法去调了很多陈年案卷,只是案子过于敏感,他不可能大张旗鼓,甚至还必须遮遮掩掩。
不能被始作俑者发现,也不能让永庆帝看出端倪。
他能得到的讯息就是当年展现在众臣面前的,且没哪位老臣敢掏心掏肺地和他细说当年事,谁都不会想引火烧身。
而自家父母,他们不希望他涉险,就像是他向长兄询问时、长兄也三缄其口,更是要求他莫要蹚浑水。
沈临毓没有收手。
虽然进展小,但陆陆续续还是翻看了不少案卷。
尤其是在那日从岑太保口中听到回避的答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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