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一边欣赏她的狼狈,一边抽烟。
  淡青的烟雾笼在他四周,云山雾罩,像从瓶子里放出来的魔鬼,祸乱千年。
  “……艹艹艹!”
  杜思贝气得发抖,又想哭,急跳了几步把灯亭上最后一件秋衣抱进怀里。
  她怀揣一大团臃肿的衣服和裤子,像抱着一只大簸箕,脚踩下过雪后湿滑的结冰路面,迅速逃离陈行简的视线。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坏,这么坏。
  贬低她的人格,又折辱她的尊严。
  不能喜欢他。
  不能喜欢这种人渣!
  绝对绝对不能!!!
  ……
  平安夜后的圣诞节在周末,杜思贝周一上班这天,正排着长队等早高峰地铁。她接到母亲祝友娟的电话。
  杜思贝心里一沉,因为祝友娟极少主动联系她。
  “喂,妈,有事吗?”
  正逢一辆列车从黑暗的地道中呼啸驶过,杜思贝的一头长发被风高高吹起。
  身后排队的人群海啸般推着她往地铁门里钻,她在嘈杂的环境中听见祝友娟急切地说:“贝贝啊,你赶快寄十五万块钱回家,你外婆心脏今天早上跳到了一百九,得赶快送她去医院做手术!”
  铺天盖地的人声,地铁播报声,乘务员维持秩序的吼叫声,纷纷充塞进杜思贝耳朵。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过后,杜思贝稳住心神,捏紧了手机,逆着人潮跑向地铁出口:“妈,我现在就去银行,你手上有多少钱先全交给医院,给她上呼吸机,送icu抢救!”
  杜思贝外婆的心律失常是老毛病,多年前做过微创手术,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但如今她已七十九岁,这个年纪的老人上了手术台,能不能下来全看造化。
  可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救外婆。
  赶到银行门口,杜思贝不忘向总裁办请了一上午事假。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她反而能冷静下来。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她的工作更不能丢。
  可窗口工作人员告诉她,她卡里全部的余额只有八万多元。这还是她每个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日后环游世界的资金。
  “那公积金呢?”杜思贝问,“您帮我把所有公积金提出来,看看总数是多少。”
  对方答:“十万整。”
  还差五万元。
  杜思贝的双手在大腿上抓了又抓,焦急的目光无意逡巡到银行广告上的“工资”二字。
  她眼睛一亮,立刻给公司财务打电话,说家里有急事想预支三个月工资。
  财务倒很通融,没细问具体出了什么事,只告诉她预支工资需要找直属领导审批。
  “直属领导?”杜思贝一愣。
  财务:“对。你的直属上级应该是——陈总。”
  “我随时都能打款,前提是他给你审批通过。”
  第26章 下流用你这张不听话的嘴,跪下来。……
  十二月底的上海,天色阴霾,空气冷峭,寒风阵阵地吹掠过银行门口。几片发黄的枯叶,打着旋儿划过杜思贝面前。
  要怎么找陈行简开口……
  她几天前诅咒他**生疮流脓,骂他艾滋狗……
  杜思贝靠在街边一棵叶子落光了的银杏树下抽烟。烟雾深吸进肺里,她无声叹了口气。
  街对面的商场大屏幕在放奢侈品广告,圣诞节已经过了,但商场门口巨大的圣诞树还亮着灯,一闪一闪,照亮从树下走过的,拎着购物袋的路人们的脸。他们看上去都很开心。
  杜思贝缓缓挪开视线,看回马路这边,一个正在扫街的大爷。
  大爷橙黄色的工作服在灰白的天色里很扎眼。他背对杜思贝,佝偻着身子,将一大堆枯卷的银杏叶扫进铁簸箕里。前些天下过雪,不少叶子卡进马路边的排水沟里,沾了湿水结成薄薄的冰块。
  大爷往冰面上跺了几脚,又弯下腰,用冻得乌红的手捡起冰叶子。他像是拈起叶子在手里来回看了几眼,这才扔进簸箕。
  捡完这条街的垃圾,大爷一手簸箕一手扫帚,左右观察来往车辆,横穿去了马路那边。
  马路这边,马路那边。
  杜思贝想,即使同样生活在上海,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几天前对陈行简说的那些话,无论谁听了都会生气。陈行简没有裁她,是不想和她计较。也许她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感谢他的宽宏大量。
  对……杜思贝,柔和一点,放下尊严,学着去感激陈行简。
  你今天必须给外婆筹到那五万块钱。
  你的尊严不值钱。
  ……
  下午,杜思贝回到总裁办,迎面遇上同事乔琳。
  乔琳是几个月前应酬那晚,拉着杜思贝一起去地铁站的女同事。她身材高挑,为人爽朗,这会儿拎着一个空茶壶对杜思贝招了招手:“小杜回来了。”
  科颖的工作节奏快,人情味淡,被乔琳这样亲切地问候,杜思贝心里生出几分柔软。
  她迎上去笑道:“琳姐,你要去茶水间泡茶吗?我帮你。”
  “好啊。不过这是给陈总泡的罗汉果茶,jerry还在休假,要我负责陈总这几天的日常事务。”
  进了没人的茶水间,杜思贝看乔琳往焖烧壶里倒了小半袋褐棕的罗汉果,还有金银花和陈皮,不禁问,“他以前从不喝这些的,最近换口味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陈行简。
  在总裁办,三四个未婚女秘书提起“他”,都会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仿佛心里藏着一个共同秘密,那就是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命运就会因此改变。
  乔琳:“陈总最近犯咽喉炎,上周五没来公司就是在家休息呢。今天炎症还没消下去,听说是生气气坏了嗓子,现在话都说不了几句。”
  杜思贝:“……”
  不出意外,把陈行简嗓子气坏的人就是她了。
  杜思贝岔开话题,和乔琳靠在吧台聊了会别的。过一会,焖烧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乔琳看了眼壶嘴上冒出的袅袅热气,转回来对杜思贝说:“没事儿,让它再焖几分钟,咱们接着聊。”
  杜思贝抿了口咖啡,忖度着说:“琳姐,你还是早点给他把茶送过去吧?送迟了他又不高兴。”
  “哪能啊,陈总没那么小心眼。”
  乔琳笑道,“他很平易近人的。以前我跟他接触的少也有点怕他,这几天相处下来,才发现跟着陈总做事不要太幸福哦!那天他听我说小孩放学没人接,直接让我每天提早一小时下班了,这老板多大气!”
  杜思贝手抠纸杯沿,心里不是滋味。
  为什么其他人都觉得陈行简好,只有她觉得他坏呢。
  反过来也是一样——为什么他对其他秘书那么宽容,对她就要睚眦必报……
  是她太差劲了吗?
  “哎呀这会真得走了。”乔琳从吧台高脚椅滑了下来。
  临走前,她拎着茶壶拍了拍杜思贝肩膀,也不知意有所指还是无心之言:“小杜,胆子放大一点,别怕!”
  晚上七点,静安寺商圈华灯初上,满街满树挂着星灯,点亮了整个上海。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夜晚清凉的空气里都透着一股蠢蠢欲动。
  陈行简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敲一下,停了几秒,又敲一下。
  “进。”陈行简的眼皮都没从文件上掀动。
  门“吱呀”开合了一声,有人踩着慢慢的步子走近了他。接着是轻轻的“咚”的一声,什么被搁置在办公桌上。
  陈行简取下黑框眼镜,扫了眼桌上一个碗口粗的玻璃罐子,再撩起眼皮,看着把脑袋压得低低,一脸做错事模样的杜思贝。
  她双手交握在身前,指尖一下一下刮磨指腹,但动作细微,要仔细看才能发现。
  陈行简也不说话,冷着脸,一直把杜思贝盯到耳朵红得可以滴血。
  他这才满意,拿起贴着大红封皮的玻璃罐,面无表情地念:“凉山越西蒲公英?”
  杜思贝脑袋抬起来了一点。
  她对上陈行简没温度的视线,心里擂起小鼓:“对。我听说您嗓子上火了不舒服,用蒲公英泡水喝,清热解毒的效果最好。”
  “哼,上火。”陈行简低声冷笑,嗓音确实不如以往清朗,还沙哑着。
  大概是看完了罐子上简陋的配料表,他把罐子放得远远的,又低下头看文件。
  不过,这次没戴眼镜。
  于是杜思贝大着胆子走到他桌前,拿走那罐蒲公英。
  她立刻感觉陈行简不悦的视线扫了过来,像被夺走食盆的小狗。
  “……我给您泡杯水,您尝尝看。不喜欢我再换。”
  陈行简没出声,沉默地看着杜思贝去墙边的饮水机弯腰接水。
  她今天穿了件浅色v领针织毛衣,一件紧身裙,腿上裹着深灰色过膝长袜。袜子很厚,但杜思贝的两条腿仍然笔直纤细。脚上是一双粗跟鞋,坡度不算高,正有温柔的女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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