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现在,新人设是菲佣?
  扶着墙,薛锐单腿立着,诧异看他听话到匪夷所思的弟弟在脱下自己一只鞋子以后,又在准备好的两双男士居家拖鞋里,选择了蓝色的那双,给薛锐套在脚上。
  薛锐目睹这一切,实验性的,等着薛里昂按照正常逻辑给他换另一只鞋。但是醉鬼哪有逻辑,薛里昂摊开手放在了自己腿上,长长的一分钟里,他垂着头,一动不动。
  从薛锐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但是莫名的,仅仅是一个看不见脸的俯视画面,他似乎感受到,这个坐在地上的人……好像突然很失落。
  薛锐蹲了下来,他手指托下巴,抬起了薛里昂垂着的脸。
  他哭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哭泣着的漂亮脸,两条水迹亮痕贴着脸颊,再从下颚骨处低落,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簇一簇的,牙齿咬着下唇。
  他在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没有一个成年男人会这样大哭流泪。直觉告诉薛锐,现在哭泣的,是幼年那个吃了很多苦、没被爱过的,leon。他在薛里昂因为酒精混乱的思维里挣脱了出来,发泄着自己的悲伤。
  婴儿都知道用哭声来吸引父母的注意,寻求照顾;刚会走的小朋友,已经会在超市的玩具货柜前尖叫着打滚来讨要想要的玩具。但有些小孩,会在一次次需求被漠视的时候,被迫接受“眼泪无用”的现实,然后别人会称赞他们是懂事的小孩,然后他们每次哭泣都会安静的,不被任何人发现。
  直到重新感受到被爱。
  薛锐的陪伴和在意的眼神,让沉默流泪的薛里昂再也忍受不了委屈,哽咽着小声哭诉自己无法处理的悲伤。
  “j'ai très faim……”
  我很饿。
  “dodo está muerto……”
  dodo死了。
  “i hate this place……”
  我讨厌这里。
  ……
  薛锐静静看着薛里昂用他很久没用过的八国联军语系哭诉,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伸出手,用手掌替他擦掉眼泪。明明从人种来看,薛里昂肤色更白,但是薛锐却有一种不常见的通透感,他的手像是浸过雪水,关节处透出淡淡血色。
  那双噙着泪的湛蓝眼眸因为这样的举动而明澈,他用脸颊去贴近薛锐的掌心,用自己的手覆在这微凉的手背,把薛锐的手和注意力都强行留在自己身上。
  “ich werde dich retten……”
  我会救你的。
  “non sceiere nessun altro……”
  不要选择其他人。
  “我,不是你最好用的狗吗?”薛里昂用中文这样问道。
  第69章
  薛锐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
  他学习过最顶尖的商业与政治课程,涵盖了一部分的哲学和心理学,他读马基亚维利、柏拉图、加缪和黑格尔;他追求利益、效率、赢,把所拥有的一切放在命运的天平上,把自己的骨骼血肉摆上去也无所谓。
  他用理性和知识去肢解一切,切割自己时的痛感都是模糊的。
  但薛里昂表达的悲伤和爱,他却无法解析。
  像是一个用蜡塑造了自己的人,听到蜡壳剥落的声音,用肉做的眼睛去看真实的世界,蝴蝶翅膀煽动的气息都像呼啸而来的飓风。
  薛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感到有一些难过。
  计划外的东西诞生了,再轻的重量也会产生引力,吸引他偏离预设的轨道。可不存在的事务食物一旦被创造出来,就很难消失了。
  薛里昂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薛锐给予他的时间和情感。当年他来到薛家,出现在薛锐身边,就是一颗在计划开始之前就落下的种子,如今生根发芽、抽枝开花。
  好吧。薛锐想。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容易对薛里昂妥协。
  “不太好用。”他回答薛里昂的问句,即使目前的薛里昂可能听不得懂自己在讲什么,依然很认真作答,因为他问了。薛锐保持着单膝支地的动作,一只脚穿着皮鞋,一只脚穿着拖鞋,目光挑剔且专业,“好用的狗不会在主人工作的时候,乱踩键盘。”
  其实他不太愿意把人类称为狗,也从来没有把薛里昂当狗养的想法。但是他知道,在某些小众爱好的圈子里,这是一种情趣,既然薛里昂这样自称,他尊重:“但是,你是一只好小狗。”
  薛锐说着,不太熟练揉了揉薛里昂头顶的毛,自从他弟弟长成现在这个体型以后,他就没再动过摸头的念头。但是,夸小狗的时候好像一般都伴随着摸摸头。
  突然被摸头的薛里昂好像也有点茫然。
  薛锐注意到了,他沉思一下,更正自己的措辞:“……好大狗。”确实,这个世界上应该很少见这个体型的犬类,除了北欧一些巨型犬。薛里昂和圣伯纳犬的体型可能相近,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小狗”。
  回答完问题,薛锐觉得似乎应该跟薛里昂讲一下自己的想法,譬如,是否同意薛里昂之前提议的“选他”。但鉴于薛里昂现在的情况,几乎算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即使是单方赠与协议都没办法作为适格对象签字,更何况是中标通知,所以……择日送达吧。
  至少要在他完全清醒的时候说,保证生效要件的齐全。
  时间已经不早了,薛锐收到了助理设置的定时提醒,里面有他明天的日常安排,需要一早赶飞机。他换上鞋子把薛里昂移动到沙发上,并且找出毯子盖在他身上。
  照顾醉酒的人的经验薛锐确实没有,为了弥补实践上的短缺,他善用搜索引擎进行知识的查漏补缺。
  x度推荐他把薛里昂送进icu,有条件的话上ecmo。同时在该回答的下方,搜索软件将附近交过广告费的医院推荐了一遍,其中包括xx男科。但是男科为什么会有icu……
  薛锐默默熄灭了屏幕。
  他回忆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酒醉事故:某个意大利的合作商在喝了一瓶冰镇的白酒之后,当天晚上食道反流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了,他的妻子本来可以及时救治,可当天晚上睡眠质量很好,没有听到异响。
  应该是声音不明显吧。薛锐思考,为避免同样的悲剧发生,自己似乎需要一整晚注视着薛里昂。
  很没有效率,并且会影响明天的工作日程。
  于是,薛锐拿起薛里昂的手机,暂时让薛里昂清醒一下解了锁,视频电话打给了狄正春。
  狄正春很快就接起,并且骂骂咧咧。
  “你活都干完了吗,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实在闲得没事就去公园撞树……”
  薛锐看着屏幕,里面蒸腾着的热气,哗啦啦的水声,一头白色泡沫的男人对着镜头冲洗头发,好在他离手机的距离够近,画面只能看到微微秃的头顶和溅到镜头的水。
  “是我。”薛锐说。
  “是你是你就是你,除了你谁大半夜找人,我是病人你知道不,我洗完澡就得睡了,你要是跟我说今晚需要去集装箱里填足力健或者找开发商查账我就立刻……”
  一长串话秃噜出来,狄正春好像意识到哪里不对,他揉搓自己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手指搭着棚子在眉毛上,隔开流淌下来的泡沫,努力在蛰眼睛的洗发水刺激下眯缝着看屏幕。
  在看清对方是谁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薛薛……薛总?!”
  薛锐颔首,嗯了一声。
  “薛里昂死了吗?”狄正春大惊失色。
  薛锐摇头,把镜头往薛里昂面前移了一些。
  “他……”狄正春看到薛里昂虽然躺着但是不像是尸体,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有点担心薛里昂是不是色心大起想对薛锐做什么但是被反制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自己跟着薛里昂造反可能难有善终,但是因为这样操蛋的原因饮恨西北,“协助先弟创业未半而中道去追大哥导致崩殂”?狄正春觉得自己没脸让狄姗姗来上坟。
  “还活着,”薛锐说,“他喝醉了,今晚需要人看着,你能联系到他助理么?”
  第70章
  狄正春竟然不知道薛里昂还有助理,想了想,非要说的话,也是有的。目前他知道的,像自己这样在给薛里昂当爹的同僚们,好像都能归为助理类别。
  于是他点头。
  “看着他,如果今晚他被呕吐物呛到,或者发生其他会影响生活质量和存活时长的事,打电话给我。”薛锐肯定了他的助理地位,然后吩咐道。
  虽然狄正春昨晚还熬夜看球到天亮,但是临时改“通宵看人”,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喝个酒而已,不用吧……”
  薛锐没说话,沉默看着他,表情严厉。
  狄正春福至心灵,想起来上次看到薛锐这个表情的时候,他那不知悔改的前同事因为抗旨不遵,现在坟头草上都能挂雾凇了。
  “好,我看着他。”狄正春改口。
  狄正春看着薛锐正对着薛里昂放下手机之后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后知后觉感到身上凉飕飕的,试探性摸了一把脑袋……尚未干透的泡沫死乞白赖糊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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