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薛锐早就接受这个结果,这是他亲手策划的终局,他早把自己的人生凿成平衡木粗细的桥,唯一方向,唯一终点,沿途的所有都不能让他侧目。
  可计划总有意外之物,薛里昂的体温和声音,他莫名其妙的动作、话语,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把薛锐拉到有血有肉的现实,好像是习惯在雪地里行走的人突然被养大的动物扑了个满怀,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让他能幻觉出整个的壁炉前手握热茶的午后。
  这样不对。薛锐想。
  ……但或许,这一点点的错误,是可以被无视的吧。
  他微微仰头看向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目光中充斥着复杂和矛盾。
  薛里昂也回望着他,但是他现在不太清醒,脑子里卡住的程序又不知道跳往了哪一条线路运行。好像是看过的电影的台词、又好像是狐朋狗友编造的金句,反正他脑海里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当有人这样看着你的时候,是想让你亲他。”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这一刻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那双看着自己的灰色眼睛是谁的,他只有一个想法,当那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吻他。
  两人距离拉近,睫毛在这样的位置上可以被根根数出,薛锐身上那种十几年未曾改变的好闻味道让薛里昂轻而易举回忆起他嘴唇的柔软,是十七岁时弥漫血腥味道的拥吻,是趁他熟睡时克制忍耐下的轻触……
  薛里昂慢慢凑近,近乎能够感受到他呼吸时温热的气息——提示音不适时的响起,电梯到达。
  被打扰到的黄毛犹不死心,硬顶着尴尬的氛围要把这个嘴亲上,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更大的动静响起了——
  “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似曾相识的话从同一个人嘴里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那个人更加激动,以至于喊破了音。
  程越被薛里昂威胁之后,既不敢回去会展厅,又不愿意就此离开。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薛锐回家的路上等他,这样既能让薛锐看到他苦苦等待的痴心,又能用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薛锐。
  “路上”,指一楼大厅正对着电梯的会谈区域。等薛锐的同时让他妈给他安排私人保镖陪同,以免碰见薛里昂。
  谁承想,好不容易等来了薛锐,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下贱私生子吻向自己大哥的画面给他的冲击性大过他十一岁的时候误点开男女混战的小电影。程越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了,不知道是因为嫌恶还是生气,他甚至感到反胃。
  这个杂种怎么敢这样玷污薛锐?
  薛锐,薛锐……就为了这样一个恶心的杂种,为了他抛弃自己吗?
  为了他,陷入这样有违伦理的关系?
  程越冲上来把俩人拉开,什么体面,什么风度,他通通不要了,发狠往边上推薛里昂。可薛里昂一直有针对身体强度的训练,即使是醉得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情况下,细皮嫩肉的程越蹦到他面前,也随手一把就挥开了。受程越雇佣的保镖们见状纷纷上前,仗着人多架起薛里昂便要动手。
  场面越发混乱,会展中心的安保人员和值班服务人员发现了这里的问题,却不敢插手,只有经理模样的人远远掏出手机似乎要报警。
  薛锐不愿兴师动众,箭步向前,攥住程越的手腕把他拉起,余光中薛里昂因被围斗占尽劣势,不由手上用力,一字一顿:“让他们停手。”
  从未见薛锐这样的表情,程越甚至觉得从薛锐的眼里看到了杀意,他怀疑自己如果不听从指令,会活不过今晚。
  “停,停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第68章
  保镖们退开,却未放松,警惕看着薛锐,对方只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商人,即使气势强了一些,以多胜少应该不是难事,他们不理解蛮横骄纵雇主怎么就这样屈服了。
  程越没有他们的乐观心态,他是真的见过薛锐动手,那是薛家的主人啊……他甚至,可能只学过杀人的手段。
  薛锐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目光是仇恨还是畏惧,仍维持着他淡漠的表情。立体的骨骼,中式的长相,护短的时候有些封建家长的不容置喙,像是从棺材里跑出来的老僵尸,虽然装束现代,可是举手投足都带着点生人勿近、活人务碰的死气。
  他放开手,那节被他握过的胳膊指印清晰,隐隐要往上浮现青紫颜色。
  “……我都听你的,我知道错了。”程越站在薛锐面前,却不敢靠前,手臂痛得发麻,应该已经青了,他用另一只手捂着掩饰痕迹。在众人面前被如此对待,程越觉得自己像是要饭被踢走的乞丐一样,毫无自尊,仍然忍不住祈求。“你可不可以听我说说话,原谅我吧,好不好。”
  “你的原谅不应该找我要。”薛锐家教很好,但是耐心有限,一句话便要杀死对话。
  “那我找,我找他?”程越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指着挨过打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薛里昂,“他一个没人在乎的私生子,死了是他自己命不够硬,而且这不是还活着吗?”
  “他又没死,我凭什么给他道歉。”
  “没人教养的杂种,我给他点教训,应该是他谢谢我!”
  程越不敢生薛锐的气,但是骂起薛里昂却轻车熟路,连珠炮一串的话说完,才想去看薛锐的脸色,果不其然,哑住了。
  “轮不到你教。”薛锐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说罢不再理会眼前的疯子,大步穿过人群,单手抓着薛里昂的胳膊,把醉得很乖巧的金毛拉拽走。视如临大敌的程越等人于无物。
  “回君悦邸。”
  停在门前的车已经开好了暖风,司机给薛锐拉开门再将薛里昂扶进车厢,他全程未发一言,好像薛锐带回家的是个活人还是尸体都无所谓。
  君悦邸的地王是几年前薛锐在这个城市安置的房产,闹中取静,交通畅达。离会展中心以及政府大院之类的重要地点都不算远,为的就是来出差的时候能有舒心的落脚点。
  而知晓老板每一处住所,也是司机的必修课。
  这次薛锐过来本市,无论他有没有说要回家,管家都会将住宅维持在最佳的居住状态——地板上没有一丝浮灰,餐桌上摆着盛开的鲜花。
  程越说的那些话,这而是年来,可能薛里昂每天都在听,薛锐即使能抬举薛里昂,也控制不了这些以为上层人士的脑子。
  他想,是不是应该早点把薛里昂记在自己名下,这样会好一点?不过从现实层面来说,他确实生不出来这么大的儿子,而且如果这样安排,薛里昂将会满打满算拥有三位父亲,一位素未谋面的生物学生父,一位把他过继出去的前养父,一位接受过继的前大哥现养父。
  ……可能看不起他额人会改骂他三姓家奴。
  薛锐陷入了类似于“如何给孩子起名才会避免被同学起外号”的思考。
  薛里昂挨了打、挂了彩,却像没知觉一样,在车后座坐得规矩板正,只是固执转头到一侧,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坐在他旁边的薛锐。
  抵达住处,薛里昂体内酒精的吸收程度似乎更深了,薛锐不拉着他,他就随机找个方向倒。薛锐一时没注意,在跟司机吩咐明天的行程,薛里昂就缓慢得往地面倾斜,他只能快步过去捞起来。
  入户门的门口已经放好了两双室内居家鞋,薛锐家里一般不会有工作人员过夜,所以只留了灯。
  “换鞋……”
  薛锐脱下外套挂在玄关,一转头,看见薛里昂已经坐在地上了。大咧咧的姿势让薛锐微微皱眉,觉得照顾醉鬼真的很麻烦。
  君悦邸的户型不小,入户玄关也相当宽敞,但是薛里昂人高腿长,他堵在那里,便显得空间局促了起来,薛锐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他鞋尖点点薛里昂大腿:“让开。”
  正装皮鞋鞋头略尖,戳在大腿内侧有点痒,薛里昂养着头,懵懵望着发号施令的薛锐,海蓝色的眼睛里一片清澈,慢吞吞收拢了这支腿。
  随后又仰望着薛锐,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得不说,薛里昂的皮囊确实很有欺骗性,即使是薛锐,也不得不称赞他弟弟一声美貌。眼睛大且圆,微卷的金色头发柔化了硬挺的脸部线条,睫毛密匝匝的,嘴唇淡粉色有肉感。
  虽说闯祸拆家的时候头顶恶魔犄角,只看脸的话,确实是天使一挂的,配合现在喝多了智商不高的乖巧样子,像是一窝小狗里笨笨的老幺,看起来很好欺负,让人很想欺负。
  可能是脑子里松掉的弦又蹦出来哪个音,也可能是薛里昂的运行程序又开始时灵时不灵的跑动,他好像听懂了薛锐的某句话,开始执行。
  乖乖低头托住薛锐的脚踝,温热的手隔着正装袜子轻轻握着薛锐修长跟腱,小心翼翼把这只脚上穿的鞋子脱了下来,毫不在乎随手丢开。
  薛锐的目光跟着那只无辜被扔得翻倒在地的整皮牛津鞋走了一瞬,不理解薛里昂现在又在搞什么花样,他刚刚的意思是让薛里昂把他本人鞋子换了,不是让薛里昂服侍自己换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