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经文末页,大抵补了句什么话,手无意碰花尾页,触花了墨汁。
  墨还未干,阿月又去了哪?
  他往前一步,想要看清文字,脚下猛然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低下头,在经卷长案之下,看到一条灰不拉几的尾巴。
  “粉粉。”他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耳旁忽然听得一声铮鸣,身后袭风。
  楼枫秀猛然转身,黑夜中一道明亮弧光闪过,利刃扑面,恍惚间映衬刃身徽印,那纹路宛如襁褓婴儿。
  他抬头,看见一双漆黑,带着杀意的眼睛。
  --
  “警告你们小心行事,只把相干人等带回去交给善祭堂,怎么还是搞出这么大动静?”
  “我够小心了,可那妇人认出我圣莲道徽印,叫嚷声恐惊四邻!”
  “只你露了马脚,还不是平时不知收敛!”
  “别吵了,毁尸灭迹就是了,有人来救火了,撤!”
  热络的鞭炮和烟火伴随欢喜散落人间,尤其南五里街街尾,烈火冲天。
  祸因者正是身着黑衣的青年,施施然走出那道踹裂的大门。
  其中那位健硕男人黑衣外,裹着一层洁白圣袍,怀抱着安静恬睡的少年。
  少年尚有几分稚气,可白袍显然小了许多。虽被地痞盗卖,辗转流落各地,倒一如既往光鲜,甚炒出千金之价。
  所幸尊荣难遭埋没,最终溯源至此。
  男人脸颊左侧,不知哪来的伤口,流淌着一条细细血丝。
  血丝绵绵不绝,顺着下颚,湿透衣襟。
  火光在他身后疯狂攀烧,看上去与他浑然天成的阴毒面容分外相衬。
  血色中离奇融洽的五官,却带着谦卑意味,手指小心翼翼,摩挲圣服上,溅脏九重莲瓣的浊血。
  他仿佛不敢触碰怀中人的肌肤,下颚的血不断滴落,打湿层叠莲瓣。
  而他乐此不疲,不断蹭掉那些血迹,越滴越多,越发用力,没有分毫不耐,反而露出满足笑容。
  一齐走出火场的同僚叹道“你说圣主大人哪学的无赖花招,吓我一跳,要不是你一眼发现端倪,倒险!那闯来的一小鬼骨头够硬,怎么捅都不死,连叫也不叫,那眼神,跟那条疯狗一模一样!”
  阴狠的青年并不搭话,他凝视怀中人的眉眼,仿佛沉沦在一场甜美的梦中。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这么狼狈?”撤来与二人汇合同僚与之迎面交汇。
  “......伏步乾,你为什么笑的这么恶心。”开口的人探头望去,那火光中透着一片血色。
  “你又杀人?”
  另外一人回道“不怪伏生,他不死,我二人就得死!”
  “圣物寻到了?”
  “这里没有,翻遍了,你们也没找到?”
  “废物,要不是伏步乾自作主张,贸然面见圣主差点打草惊蛇,倘若事先回禀长老,何至于这样被动?”
  “唉,还不是咱们圣主大人,学会了临头反水!”
  “住口,圣主也是你敢质疑的?一旦惹出事端惹火上身,我看你怎么交代!”
  “现在不是争吵时候,找不到就算了,长老不会怪罪。”
  “说不定还会多加褒奖,晋升两级!”
  “起码再也不至于派往这穷山恶水刁民聚集地来布施了。”
  “我看你们还是少说点话,抓紧离开!”
  “伏步乾,还不跟上!”
  伏步乾痴痴凝望怀中人的面容,恋恋不舍抬眼,凝视同僚们匆忙离去的背影。
  他眯起眼睛,神色中露出明媚的绚烂,目光闪烁着渴求的光彩。
  “我将迎来我的光辉,岂能容尔等共享。”
  第71章
  驱除旧事, 新岁安宁,纷纷扬扬的雪花消融在火舌之中,无法扑灭它冲天的势头。
  他在灼热火海中奄奄一息, 感到无以复加的冰冷。
  燃烧起的经文, 在火势中纷飞旋转, 星火蹁跹,在他逐渐合起的眼皮上跳舞。
  滚热的星火跳跃,跳跃, 而后,熄灭。
  他骤然睁眼,用尽所有力气, 努力抓住剩余灰烬。
  那缕温暖烟灰,似乎给了注入无尽力量。
  浑身的湿透了血, 令他幸免与被火舌吞没。
  楼枫秀从火舌中抽身滚出,而后在雪层中缓慢站起,他趔趔趄趄行走,同时撕裂衣裳,捆紧出血的创口。
  他不知道要往哪去, 只记得应该回家。
  阿月在家等呢,今天除夕, 所有人都该在家, 一定在家,他们还在等着自己过新年。
  他跑的起来, 每一步, 每一个呼吸,五脏六腑都似乎在刀刃中搅动。
  可是,他似乎又走回了风月斋, 同样的烈火。
  街坊邻里全部探头来看,有几个人主动担水救火。见他往里闯,七手八脚伸出来拦,在看到他浑身的血却收回了双手。
  他仿若无觉,闯进火海,却看见李大娘倒在地上。
  她怀里抱着四双鞋,鞋面浸泡在她尚未凉透的血液里,了无鼻息。
  他跪在地上,吃力抱起李大娘,将她的尸体放到床榻上。
  动作机械,一只一只取下鞋,而后拿走内室枕头,握住藏在其中的小老虎。
  再度走出火海时,他几乎有些从容了。
  “这孩子,这是咋啦,你去哪啊!”
  “哎呀,我瞧他浑身是血,怎么回事啊?”
  “别走了,你会死的!”
  不,我不会,我得活着。
  楼枫秀抱着满怀的鞋,紧紧握着小老虎,本能驱使着他走向救命之地,血印子踩过菜田,熟门熟路推开柴扉大门,他把所有能摸到药材,全部塞进药炉煎熬。
  手里太滑,不小心摔落的炉子。
  他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碎片,嘴里重复念叨着,碎碎平安。
  岁岁平安。
  “啊!!!”一声尖叫响彻四野。
  兰秋闻声挑灯出门,骤然见他满身血色,鬼叫着喊“爹啊!!!”
  他迟钝回头,声音低哑无力“闭嘴,谁是你爹。”
  说完这句话,终于失去力气,倒头栽到地上。
  --
  楼枫秀常年锻炼揍人和挨打技能,底子练得极好,很少有疏松机会。
  浑身伤口,哪怕分摊俩人身上,流血量也该够死翘翘了,他却不过昏睡三日而已。
  那些刀剑伤大大小小数十道,深深浅浅,贯穿的也有。
  血虽然快流光了,人竟然没死,贱命果然长。
  他睁眼时,二撂子跟老杜还有雀雀都在。
  楼枫秀笑了一下,他心想,果然是在做梦。
  “秀爷!秀爷醒了!”二撂子声腔哽咽喊道。
  “醒了就行,醒了就没事了。”老杜笑眯眯道。
  “你们都在。”
  “都在呢!你是不知道,除夕夜你走没多久不久,伙房被大雪压塌了!嘿!一桌好菜全砸没了,还差点砸伤二撂子!我们仨索性去了东西楼,点了好几道好酒好菜!”老杜喉咙调起的不自在,夹杂的笑意假的要命。
  “除夕啊,要酒菜的人也太多了,等了大半天,一回来就看家里起了火!嚯!给我吓的,还以为是伙房灶里烧起来的!你死活没回来,还是隔壁帮忙救火的叔叔婶子告诉我,见你浑身是血出城去了,我们顺着血印子找半夜啊!你这家伙可真够能挺的啊!”
  楼枫秀装作没有听到他藏起的哽咽,噙着笑,问道“大娘呢?”
  “大娘......”二撂子还没开口,盯着脚上新鞋,眼泪啪啪嗒嗒往下落。
  老杜立马伸手捂住雀雀耳朵,顺势踹了他一脚。
  “撂子,你别吧,一双新鞋,至于感动三天不?大娘来年还做呢!秀儿,你说巧不巧,风月斋也给烧了,这下完了,你们那铺里主人难缠的要命,秀儿,擎等着赔银子吧!”
  “赔。阿月呢?”
  “阿月啊......”老杜犹豫道“他呀,他说他去想办法赔。”
  “阿月哥丢了。”雀雀忽然道“老杜哥,你不用骗我哥,我娘死了,阿月哥不见了。”
  “别胡说!”老杜急的训斥雀雀道“都烧成灰了,谁知道是不是李大娘!”
  “我知道,那就是我娘,我知道。”
  二撂子痛快嚎出声来“秀爷怎么办啊,呜呜呜连县令大老爷都找不出凶手呜呜呜!”
  楼枫秀动了动,他浑身上下包的像个粽子,到处都在疼。
  撑起身子,发觉手中握着什么,拿到眼前,看见石琢小老虎。
  他僵硬起身,想要下床。
  “哥。”雀雀红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伸出手摁住他“伯伯说,说你不好好休养,会死的。哥,我娘死了,你不能死。”
  “我不会死。”楼枫秀摸了摸她的头,赤脚走出房门。
  “秀儿,你,你慢点。”老杜不敢拦,只能在身后跟着。
  门外,世外仙正在抡着一把钝刀砍药材。
  看见他竟起了床,顿时恼道“干什么呢?刚睁眼就敢往外走!真当老夫是大罗神仙了是吧!冤孽啊冤孽!大过年的,你找死还非要缠上我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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