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楼枫秀沉默着走到眼前,从世外仙手中取走那把用来砍药材的菜刀。
  菜刀的刀把裂了,他便从裹身的纱布撕下一条,用它在刀把上,厚厚绑了一圈。
  刃薄,口上全是豁口,钝成这样,不光砍不死人,见血都费劲。
  他慢吞吞将它别在腰间,心里想着,越钝越好,他要把那些人一点点磨死。
  楼枫秀的命一文不值,但阿月不是。
  他熬过来了。
  他要去找到他的阿月。
  世外仙怔了片刻,见他动身就要往外走,顿时吼道“愣着干什么!!!秋秋,赶紧拿麻沸散给我闷他!!!”
  --
  在麻沸散的助力下,楼枫秀睡了一夜又一夜。
  幸而底子好,浅层伤口愈合七七八八。
  年初七正午,老杜带着雀雀跟二撂子,去为李大娘烧头七纸钱。
  世外仙跟兰秋进屋,准备给倒了血霉大过年被缠上的冤孽病人换伤药。
  他掀开被子,只见褥底空空。
  一老一少无语对视。
  “秋秋,你今日没给他闷麻沸散?”
  “我用了,他一睁眼我就把他闷倒了。”
  世外仙沉吟道“看来是这小子装的,他肯定憋气没呼吸!”
  “他怎么这样!弄丢阿月哥哥就算了,还不好好惜命!”兰秋气呼呼道。
  仨人烧完纸钱回来,就见世外仙倚在门口等着,横挑眉毛竖挑眼。
  “伯伯好,我来看看我哥。”雀雀道。
  “不用看了,你哥跑了。”
  老杜闻言一怔“这什么意思?跑?跑哪去了?”
  “不知道,你找到他最好替老夫说一声,这门我明天就找人换成铁架子,以后找死可以,别想再进来一步!”
  --
  楼枫秀带着钝绣破菜刀,他离开柴院,回了趟家。
  多日使用麻沸散,使他记忆有些杂乱。
  老宅子烧的断壁残垣,狗窝里空空荡荡。
  他找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找不到任何一个人。
  他坐在门槛上,找了块石头,默不作声,打磨着那把豁口菜刀。
  他磨了好久,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该去做什么。
  磨完菜刀,磨到指尖擦过即划出鲜血时停下。
  他扶着门框起身,走出宅门,走到南五里街。
  烧毁的风月斋内,几名衙役在灰烬中谨慎翻找。
  旁观邻里交头接耳,谈论这场意外“还在找呢?找出什么了吗?”
  “没呢,那么多天,要有证据早去拿人了。”
  “听说是搜到一块烧剩半截的布,上面浸着麻沸散呢!”
  几名衙役穿过人群,人群纷纷住口让路。
  楼枫秀看见顾青民焦头烂额,不住擦汗。
  “大人,野林及郊山俱搜索完毕,没有任何发现!”
  “大人,铺里物品已经再度搜查完毕,仍然没有发现!”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给我继续搜!”顾青民攥着绢子破口吼道“阿月小友岂能凭空消失?必然是白虎堂那□□灭口,妄想毁尸灭迹,除了麻沸散,一定还会有其它痕迹!”
  楼枫秀脑袋轰了一声,他走上前,抓住顾青民衣襟,像抓住了某种希望。
  “你说什么?”
  第72章
  事已至此, 顾青民便把旧事一气告知楼枫秀,倒没有提起祈为良名号,他老人家至今安然无恙, 想必白虎堂没能获知这项讯息。
  顾青民主观认定, 周业生无意得知阿月与县衙之间牵连, 挑准除夕商铺无人,杀人灭口。
  可是仅仅搜到的麻沸散,却是阿月除夕那日亲自去买的。
  医馆大夫言之凿凿表示, 临午后他们已经准备闭门,只有那少年孤身一人来买过这玩意,他记得清清楚楚。
  顾青民怀疑医馆大夫与白虎堂早有谋和, 把人关牢里审问几日,希冀能得出此间牵连, 可那大夫嘴硬,一字不改。
  暗地调查多日,的确没有发现医馆与白虎堂同谋痕迹,无奈之下,只能放人。
  尽管衙门一直监视着周业生, 仍然常常跟丢,很难摸清他整日去向, 风月斋烧毁后, 更是没有见他露过面。
  楼枫秀终于有了可报仇的敌人,他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于是他离开南五里街, 去了趟尽欢场。
  青龙帮主虽潜逃在外, 但他插入定崖城的产业如日中天。
  欢喜档热腾似火,尽欢场反倒不如往日繁盛。
  地下钱庄离开士绅银钱支撑,资力薄弱, 很难稳固赌徒。
  场中赌局稀稀拉拉尽是些散客,唯有窦长忌坐在一张空荡荡赌桌前读书。
  那本书,楼枫秀眼熟,走近时,才想起来它曾被荣爷收走。
  “阿月在哪?”
  窦长忌听见熟悉声音,从书中抬头。
  本欲带笑,却见他一双眼睛混沌猩红,脸色由于失血变的无比苍白。
  他马尾扎的歪斜,美人尖倒生的齐整,额角不断沁出虚弱冷汗,手指微颤着,握紧了一把菜刀。
  他收回笑意,冷声道“我不知道。”
  “那周业生,在哪?”
  窦长忌有些不耐烦“堂主自然有他要忙的事情,你凭什么敢来探问他的去向?”
  “告诉我!”他抡起菜刀,砸在窦长忌眼前赌案“他带阿月去了哪!”
  动静太大,四方打手齐齐围了过来。
  “没你们的事!”窦长忌斥退打手,合书起身,道“你到底又来发什么疯!你当我是......”
  “小豆子。”
  窦长忌微微一怔,他差点忘记这个久远的称呼。
  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他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同伴。
  “我知道,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只需要告诉我,周业生在哪。”
  窦长忌转瞬恢复神情,他道“听说你的铺子意外失火,不去想办法还债,倒先来泼脏水,秀爷,你缺银子大可直说,我借。”
  “不是意外。”
  “不管是不是,我不知道。”
  “我不信。”
  “由不得你信不信,秀爷,我想帮你,只是我护法之名如今有名无实,早已不得堂主信任,最近卖妓子贩龟公,没能插上手。”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
  窦长忌万万没想到,他还会考虑到自己。
  他看着他,须臾,轻哼一声,回道“我窦长忌选择的路,怎么走,不劳你来费心。”
  “你不说,我也会找到他。”楼枫秀拔出他的菜刀,转身离开。
  他步履迟缓,脚下偶尔趔趄,十分吃力。
  “我看你不如先到抱仙慈院磕头请香祈个福愿吧,免得找到他之前,自己先没了命。”窦长忌在他身后道。
  楼枫秀走出尽欢场,门口站着几个曾经的同僚,向他打了声招呼。
  他没回应,径直走过。
  那些人聚在身后互相吐槽“这小子也没混出个样啊,瞧着一副快死的窝囊样子。”
  “拉倒吧,银子能是好赚的?咱们都混成啥样了!”
  “可不是!你说年底不给封红就算了,刚开年,月银还缩水,真他娘操了,搞的老子都想跳槽去对面了!”
  “堂主最近不是整天到处拜访士绅吗?还准备盘个盘子呢!青龙帮帮主到现在都不敢露面,再忍忍吧,说不定下个月就好了!”
  “那哪是不敢露面啊,肯定在背地里整事呢,不然欢喜档能整的风生水起吗?”
  话音消在身后,天色已迟,楼枫秀整日滴水未尽,深处伤口狰疼,他走的虽迟缓慢,却没有停下。
  不久后,他走到抱仙慈院,他并非前来请香祈福,而是因为,窦长忌分明知道,他最为厌恶圣莲道。
  特地提点这处圣莲道的分支,或许与阿月有关。
  圣莲道遣来的门生,单入定崖不久,便因京师急召,将布施打点交给县衙后离开。
  周业生曾为盘踞此地的霸主,趁人刚走,再次鸠占鹊巢也未可知。
  进入抱仙慈院,除了正殿蜡烛长明,四下漆黑无声。
  他徘徊了一圈又一圈,一无所获。
  抱仙慈院正殿,拜的是百年前与大别朝同建宗教的祖师爷,歌元慈。
  老头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端坐莲座,笑容慈悲,怜悯众生。
  仿佛在说,我的位置随时坐,我的贡品随便吃。
  楼枫秀疲惫至极,他敷衍磕了个头,而后靠着神像莲座坐下,拿了几碟贡品。
  尽管歌元慈被尊为神,在他眼里,也顶多算个死人。
  吃完贡品,避开殿外过堂的风,便蜷缩在莲座后方,抱着莲座花瓣闭目睡下。
  直到后半夜,忽然听见杂乱脚步声,匆匆进入正殿。
  “你们几个,去贡台上取灯点上,动静小点!”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自家地头做个买卖还畏手畏脚的,真憋屈!”
  “少磨叽,卖完这批人,等咱堂主盘活生意,又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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