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阿月!”
  阿月闻声,似乎有瞬间失神,他陡然停住脚步,青白唇瓣嗡动。
  阿月。
  楼枫秀快了几步,迎面将他搂进怀里。
  低头一看,沾满雪沫子的睫毛上扫过他的鼻尖,冰冷却柔软的不像话。
  他暗骂一声,架着人带回卧房,褪去沁湿的棉衣,把人塞被窝里,端了只铁盆子,烧起热炭。
  楼枫秀搓着阿月冰冷双手,这才想起质问道“你跑哪去了?风雪这么大,不知道撑把伞?”
  阿月轻轻咳一声,他被结结实实捂在被窝里,双手被搓的通红,受痛委屈道“好冷。”
  “你也知道冷!”
  “一直很冷,从你走后。”
  楼枫秀一顿,放开搓动的双手,反被阿月牢牢抓住。
  “别走。”
  “我不走,我去给你加床被子。”
  “好冷,别走。”
  “......你病了?”楼枫秀抽不开手,于是垂下头,贴在阿月额心。
  没有发热迹象。
  正欲起身,困手的掌心一松,阿月忽然抱住了他脖颈。
  “你好热。”
  “......是你太冷!”
  阿月抱的很紧,楼枫秀不敢用力挣扎,双手撑在两侧,只好僵持不动。
  阿月得寸进尺,顺势蹭了蹭他的额头。
  “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吧。”
  “怎么着,定崖县待不下你?”
  “是啊。”
  “......那咱们远走高飞,去干点什么呢?”
  “嗯,我可以,去做个手工匠人,可顾生计。或许,去卖冰糖葫芦好吗。”
  “......”
  楼枫秀不敢苟同,毕竟他想起冰糖葫芦就牙酸。
  “楼枫秀。”
  “干什么?”
  “没什么。”
  二人热气交织,几缕散乱发丝相互纠葛,他们抵着额头鼻梁,间隔寸余,注视彼此双眼。
  楼枫秀陡然意识到,这个姿势似乎过于微妙。
  炭火烧的鲜红,噼啪乱响,热气烘的楼枫秀眼尾发红,耳尖灼热。
  “年初一。”他别开头,避开纠缠,暗暗抽了口冷气“清云寺住持让咱去帮忙布施,过完初一再飞。”
  “我说笑的。”
  阿月放开手,打了个哈欠道“困了,好冷,留下来吧。”
  “哦。”楼枫秀哪里是他对手,阿月但凡提出点要求,他根本找不出拒绝理由,什么微妙情绪,全然抛之脑后,言听计从上了床。
  直到夜色深沉,楼枫秀开始发觉不对劲。
  阿月自睡下开始,始终牢牢抱着他不撒手,直到闭睡沉睡,呼吸均匀,愣是一个身都没翻过。
  楼枫秀动弹不得,浑身发僵,他感觉阿月手脚已经温热,轻轻拿开他环在的身前手臂。
  另外一只手穿过阿月脖颈,往肩头摸索,试图将他扒开。
  半道隔着中衣,无意触碰到他背脊凸起的伤疤。
  世外仙说,伤口太深,那道疤痕愈合不了。
  兰秋也说,可惜那双蝴蝶骨。
  楼枫秀心头揪痛,立刻放弃原本目的。
  他小心翼翼,重新将阿月手臂环回身前,轻轻回以拥抱。
  第70章
  除夕日, 大雪堆了半尺。
  李大娘一大早就出门去置办了年货,预备齐全,遂带着雀雀到老宅里收拾屋门里外, 张贴窗纸门神。
  众人皆在, 唯独狗子又是一夜没回。
  兴许又往哪个犄角旮旯找小白去了。
  门前雪堆了三寸, 楼枫秀在跟阿月一块清扫。
  半天下来,累的浑身汗津津,却见老杜带着二撂子跟雀雀堆起了雪人。
  他纯是仗着胳膊不好, 扫两下子就捧着胳膊唉声叹气。
  李大娘最疼孩子,立刻心软,再不许老杜干重活。
  年过二十的老杜脸红都不红, 乐乐呵呵扫帚丢手,跑去带俩人去堆雪人。
  堆就堆吧, 一个破雪人,脸上笑成儿女双全的土财主样,俩手利利索索从楼枫秀扫帚底下拢走刚扫开的雪,指教二撂子跟雀雀,怎么滚才能滚的更圆。
  堆着堆着, 只见扫帚影子一闪,雪人头咕噜噜滚落, 啪叽落地裂成两半。
  楼枫秀抡着扫帚就跑, 老杜跟二撂子大吼一声,抬起雪人肚子就追!
  其乐融融温馨时刻, 瞬间变成雪仗对打。
  李大娘收拾完屋子, 抹着脑门汗,转身一看。
  窗户上到处沾满雪渣,屋里被连累的一片狼藉。
  “又胡闹开啦, 小心砸坏东西。”李大娘笑盈盈道“我回家一趟拿东西,待会回来,收拾不干净的,通通没饭吃哦。”
  她不凶不骂,说话声响也不大,从雪球纷飞里慢悠悠走过。
  在没饭吃的威胁下,几人当即停止对仗,老老实实拾起扫帚开始打扫。
  待李大娘走后,老杜转头问雀雀“大娘回家干什么?”
  雀雀说“我娘做了好几双鞋,纳了好几个晚上了,肯定回家赶鞋去了。”
  老杜了然点头“那还得一会呢。”
  说罢立刻捧起一把雪,使劲捏瓷实,大叫一声道“撂子,给我狠狠砸他丫的!”
  “为雪雪报仇!”
  “冲啊!”
  几道影子乱窜,雪团子满院纷飞,日头温煦和蔼。
  阿月孤身清完门前厚雪,放下扫帚静静看了片刻。
  雀雀继续堆她的雪人,偶然身上被雪球无辜砸中,偶然堆好的雪人脑袋又被夺走混战。
  她不急不躁,比起那几个嘎嘎大叫互砸着雪球的青少年们,成熟的实在不像个孩子。
  仨人互相砸的满头雪沫,累的气喘吁吁。
  别看老杜一条胳膊不好使,团雪团子速度奇快,楼枫秀被两面夹击,左右难挡,终于耗不住,张口要求止战。
  老杜跟二撂子大获全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嘿,还有你认输的时候!”
  “别废话,扫不干净都别想上桌!”楼枫秀一人跟前递了一把扫帚,老杜磨磨蹭蹭才接下。
  “嘿嘿,大娘最怕我饿啦,不会不叫我上桌的,你们慢慢扫吧!”二撂子这会倒机灵起来,压根不接,转头蹦蹦跳跳就去找雀雀堆雪人去了。
  楼枫秀看了老杜一眼,俩人二话不说走过去,架起二撂子把他丢进雪窝里“扫不扫,扫不扫,不扫把你埋起来!”
  “雀雀救我,救我!”
  一阵吵闹,好不容易将屋子恢复原样,楼枫秀才拿起一卷昨日写好的红纸,打算去贴对联。
  叫了一声阿月,却没有回应。
  “阿月哥说,他去祈爷爷家还书啦。”雀雀道。
  “哦,那等他回来再贴。”
  “嘿,大娘破费,买了这么些好菜,秀儿过来,先洗洗择择做着。”
  “我也来我也来,我给烧火!”
  “算了,你那水平,还是去跟雀雀堆雪人去吧。”
  “可是雀雀嫌我团的不够圆呀......”
  “哎呀,雀雀你让让撂子哥咯。”
  “......”
  等到天色昏沉,李大娘跟阿月迟迟没有回来。
  老杜做在灶边烧火,楼枫秀拿着锅铲翻炒肉柳,时不时探头往外望。
  李大娘在家纳鞋,慢点好说,可阿月还书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也耽搁了这么久。
  楼枫秀见不着人,只觉得心头难过,紧张到有些发慌。
  “秀儿,你知道你现在像啥不?”老杜塞完一根木柴,走过去架住他肩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像盼夫回家的小媳妇!”
  他竟然没有回嘴。
  “你再看会,门板子都得看出个洞来了!”
  “不看了。”
  “对嘛,到时间就回......”
  “我去接他们。”楼枫秀丢下铲子,抬腿就跑。
  热闹街道空无一人,店铺全部关闭,夕阳早早落幕,开始有人放鞭炮烟花。
  楼枫秀跑的极快,到雕花巷的时候,出了满身热汗。
  祈大爷家门口,张贴着他某副写的歪歪扭扭的对联。
  人不在家,问了邻居才知道,老爷子早就跟几个知交好友去酒馆喝酒过除夕去了。
  于是楼枫秀穿过巷子,径直去了南五里街。
  远远看见风月鉴的坊门紧闭,铺子里影影绰绰亮着火光。
  他上前推门,没能推动。
  “阿月!”他叫了一声,其间火光忽然熄灭。
  楼枫秀一脚踹开大门,扑面一股风,隐隐夹杂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他摸索出火折子,照亮四周。
  坊内翻的乱七八糟,书斋老伯送的锦盒摊在地面上,墨锭裂成两截。
  那只豆蔻匣子空空,画作上头踩着几个黑黢黢的脚印。
  一切证实,并没有丢失任何贵重的物品。
  楼枫秀摸索往前,想要点亮灯油,指尖触摸到墨渍。
  灯油点亮,他看到案上散开一卷经文。
  那是他抄写的最后一卷经书。
  末尾一笔一笔,用尽了耐性,清晰写道:娘,我特别厉害,根本不用保护,你要在天有灵,就保佑阿月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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