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要是平时,江翎瑜肯定不答应,可这时候他都疼得坐卧难安了,也委屈起来,攥着唐煦遥发烫的掌心,轻声说:“简宁,我心窝好痛,我都要没力气翻过身去了。”
唐煦遥要伸手来揉,江翎瑜还说自喉头到心窝那一道直线最疼,唐煦遥试着帮他按揉几下,但是只能揉到他根根分明的胸骨,剧痛不止的地方实在骨下,无法帮他缓解痛楚。
这时候,美人已经疼得出了冷汗,雪白细瘦的手臂紧紧搂着胸腹,身子蜷着,深陷在厚实松软的被褥里,指头时不时发着颤,呼吸也急促,唐煦遥立刻差江玉去叫李思衡来为他看病,生怕他出了事。
就在这说话间,美人忽然身子一软,呼吸也慢下来,肢体松散,在唐煦遥怀里全然没了意识。
唐煦遥一下子慌了,唤了江翎瑜几声,并无答复,竟吓得哭了。
江翎瑜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腹痛过于剧烈而晕厥了,大夫次次诊断都说无大碍,只是他心脉弱,受不住疼,唐煦遥还是害怕,抱着身子瘫软的江翎瑜,惊恐极了,原本发烫的手也吓得凉了。
唐煦遥是从来不愿意听信太医们那些敷衍的话的,什么没事,无碍,只是因为怎么怎么样,江翎瑜又不是他们的夫人,唐煦遥多担心多害怕,心里多疼,他们又不懂。
李思衡闻讯前来,摸了江翎瑜的脉,又稍微触诊,皱了皱眉头,立刻从随身的布包里找找着针盒。
唐煦遥早已经擦干了眼泪,只是他急成这样,眼眶湿热难免,望着李思衡时,神情可怜兮兮的,似有些哀戚,问李思衡:“小道长,我夫人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也不是,”李思衡已经拿了针,让唐煦遥剥开江翎瑜的前襟施针,道,“是刚才吐得太凶,伤了食管了,肯定是很疼的,好在心疾未起,是一桩幸事,待会拔了针,给江大人喂一粒先前我走时留下的丸药就是,单做镇痛用,不能吃得太勤,常吃就不好镇痛了。”
李思衡已经扎完了针,让银针在江翎瑜身上静待片刻之际,他又开口:“我刚才还忘了问将军,江大人胃口不佳,不吃就不吃,强喂他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我,”唐煦遥低头,愧疚得又抹起眼泪,“先前我惯着夫人,他不想吃,我就容他不吃,也是饿得腹痛,吓坏了我,如今逼着吃了也不成,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照顾好我的夫人,都怪我。”
李思衡见这本应意气风发的龙虎将军为了夫人崩溃成这样,如此脆弱难当,实在于心不忍起来,主动致歉:“好了,将军别哭了,是我不对,明知道江大人的病反复无常,还这样问将军,其实一切都尚可挽回的,从今往后,我就每日来请为将军和江大人请三次脉,凡有变动,我都能立刻知悉,主动来帮将军为江大人养身子,这样可好?”
唐煦遥泪眼朦胧,望着李思衡:“真的?”
李思衡点头:“嗯。”
唐煦遥低头看看依偎在怀里的江翎瑜,他还是那样瘦削,就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李思衡:“能帮我将我夫人养胖些吗,他好瘦,我一看他现在这样子就难过,我不知他究竟得罪了谁,为何都要加害他,好好的一个人,身子竟摧损成这样。”
“能,养胖些算什么,江大人的胃病也能好转,”李思衡保证道,“我有这个本事,将军信我。”
过了些时刻,李思衡拔了针,盯着唐煦遥把温止腹内疼痛的丸药给江翎瑜喂进去,就收拾针盒离开了。
江翎瑜这次昏迷不醒的时候比往常久些,唐煦遥就怀抱着江翎瑜,呆呆地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唐煦遥担心,害怕,不敢看病容苍白的江翎瑜,不敢细想关于他的种种病痛,生怕哪一次就是严重到不可挽回的。
李思衡再三嘱咐过唐煦遥,让他千万不要瞎想,江翎瑜虽病痛缠身,腹内脏腑尚好,无肿物,也无恶变,放宽心就是。
可江翎瑜是唐煦遥的心头肉,他疼时,唐煦遥怎么能不疼,岂是劝一劝就能得到宽慰的。
适时郡王归来,还带了朝廷的人,有锦衣卫,也有小宦官,三三两两地进出江府,一个个的,有点活干就懒散得要命,吊儿郎当的,满脸不情愿,要把梁如玉抬走,反正皇帝已经承诺要给梁如玉葬得风光些,至于买什么寿材,何时去买,怎么置办,郡王全然不关心,只管让唐礼盯着去,他要去看望唐煦遥和江翎瑜了,他挂心孩子们的病,从出去时就想着。
这转头之间,几个锦衣卫已经把梁如玉拎出来了,他的腰带磕到门槛,“当”一声,掉出来个什么,锦衣卫压根不关心这死人身上到底掉了何物,只是笑盈盈地去给郡王拍马屁,说许是撞了门槛,待会看看是否碰坏了哪里。
郡王说不必,待人走后,自顾自前去查看,那门槛里头,掉落了一个小玉牌,郡王也膈应死人遗留的东西,就背着手远远地看,待他看到这玉牌的样式,恍然怔住,不禁呼吸一滞,登时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第307章
那玉牌蓝绿相间, 明明就是青绿局的信物。
郡王俯身,拿帕子裹起玉牌,攥在手心里, 不敢声张, 打算先到江翎瑜和唐煦遥房里面去, 跟他们商量一下,半路碰到拿着药去厨房熬煮的江玉, 问问自己走的这一时半刻,府上如何,得知王妃带着唐礼从江府出去了, 说是从王府府库清点些贵重的补品,还有些首饰回来,江翎瑜腹痛晕厥,还未醒转,唐煦遥正守着他, 自己都顾不上风寒缠身。
江府这样忙乱,郡王只得把捡到玉牌的事搁在心里,至少也要等着江翎瑜好些, 那时候再问东问西的, 他才不至于多想, 免得忧思劳神伤身就是了。
郡王回来, 势必要先到孩子们那看看, 他来时,江翎瑜还没醒,唐煦遥跪坐着抱着江翎瑜,样子惶惶不安。
郡王摸摸唐煦遥红热的脸颊,温声哄他:“简宁, 你抱着霖儿躺下,盖上被子躺着多好,又暖和,是不是头晕不好挪动身子?乖,父亲扶着你。”
郡王帮着唐煦遥把江翎瑜平放在床上,唐煦遥却迟迟不肯躺下,郡王的手搭在他肩上,问他:“简宁,身上没力气吗?”
“父亲,”唐煦遥很是无助,眼睛哭得红肿,“霖儿会不会有事,我害怕。”
“不会不会,我问过江玉了,他私下还问过小李道长,霖儿的病会好起来的。”
郡王安抚着唐煦遥:“简宁不怕,霖儿没事的,他需要多休息,你也是,快躺下好不好?”
郡王柔声细语地哄着唐煦遥,良久之后,他终于不那么焦虑,乖乖躺下,郡王悉心帮他们盖了被褥,俯身揉揉唐煦遥的脑袋:“要不要父亲留下陪着你们?”
唐煦遥未答郡王所问,只是握着郡王的手,轻轻地抬起头,枕在郡王手上:“父亲,我饿了。”
郡王很是欣喜:“饿了好,能吃下东西,就是要退热了,儿子,想吃什么,父亲吩咐他们去做。”
唐煦遥竟破天荒地亲了亲郡王的手背,说:“儿子想吃虾仁汤面,要一大碗。”
唐煦遥成年以后极少撒娇的,尤其是从边关回来,比离家前更少言寡语,或许是恰逢他生病不适,终于对郡王表现出这极少见的亲昵。
郡王都已经记不清,上次唐煦遥这么黏着自己是何时了,仔细想想,最近的一次也是大疫之前了,自从到了南直隶,他就再也没有在自己怀里撒过娇,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其实郡王与唐煦遥这对父子之间,相处起来更像君臣,平时相敬,少些柔情,今日郡王见状,差点激动地掉下眼泪,郡王其实明白,唐煦遥是记恨自己为何当年派他去边关打仗,记恨自己从未去细看过他满身的伤痕,也记恨自己如今才知道他身上的刀口时常作痛。
唐煦遥本来不用那么痛的,只要郡王在五年前没逼着他远赴边关征战,唐煦遥也不会待自己那样生疏,恭敬,至少一切如常。
郡王也想念小时候的唐煦遥,缠着自己玩耍,要自己教他舞剑。
这样可爱的儿子,恍然一夜就长大了。
想到这,郡王鼓起勇气问唐煦遥:“孩子,五年前,父亲逼着你去边关打仗,你恨父亲吗?”
这句话,藏在郡王心里多年了。
唐煦遥闻言,眼神霎时间直了,愣愣地看着郡王,不知道该怎么答,又是良久之后,他才说:“不恨了。”
“对不起,”郡王抚着唐煦遥的脸颊,轻声道,“宁儿,你受苦了。”
唐煦遥不说话,只摇摇头。
“身上还经常痛吗,”郡王见唐煦遥并未躲开自己的手,反倒很是依恋自己,在郡王的记忆里,唐煦遥十几年没有流露过这样的神色了,不禁蹲下|身子,离着他更近一些,想说说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这些年,你与父亲聚少离多,即便回来,也是更亲热你的母亲,你这样少言寡语,父亲自知有愧于你,再难入你的心,自你打仗难得归家几次,父亲只敢远远地看你,逼你去边关,是父亲不好,不知你腿疾严重,罚你跪在院子里,是父亲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