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好了,父亲,”唐煦遥哑声打断郡王的话,“都过去了。”
  这时,郡王手背上落了些温热的水滴,郡王心里一疼,抱紧了侧卧在床榻上的唐煦遥。
  这分明是唐煦遥的眼泪,他在营帐里辗转反侧,伤口痛得难以入眠,黄风席卷,战马悲鸣,孤苦难言,麾下爱将一个接一个地夜枕青山,无法魂归故里,唐煦遥独活,难以释怀,时常想来,都是一场真真切切的噩梦,那时他不愿落泪,唯独今日,他想与父亲和解,父亲那一席话,勾起他藏在心下的全部苦楚,只化作那几滴眼泪。
  对着满是黄沙和血肉的战场,唐煦遥能有什么话说,他寡言少语那些年间,已然是他能表现出来的,对战争最大的厌恶与抗争。
  “父亲想为你谋个好前程,”郡王抱着哭成泪人的唐煦遥,终于说了实情,“你做将军没有政绩,没有功绩,皇帝不肯给你实权掌兵,空有名头的将军,就要渐渐沦为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父亲怕殒身之后,你在紫禁城再无立身之地,基业也被皇帝以你无战功为由掠夺,父亲不得已如此,宁儿,父亲对不起你,你在边关真是受苦了。”
  唐煦遥抹净了眼泪,说:“我虽不知父亲为何逼我,却也明白父亲有苦衷,当时又想家,又恨自己无能,护不了麾下那些爱将与年轻的官兵,经了那样凄惨的境遇,我没法像从前在父亲庇护下那样活泼,并非全是怨恨,父亲也没有对不起我,生身之恩,抚养之恩,我尚且无以为报。”
  郡王还想再说什么,唐煦遥发觉背后轻轻覆上一只微冷的手,知是江翎瑜醒了,就说:“父亲,先回吧,儿子狼狈,不愿如此面见父亲,待儿子缓一缓,可好?”
  “好,”郡王点点头,温声道,“这会子唐礼大抵是回来了,父亲这就吩咐他去做虾仁面汤。”
  “面煮得软些,父亲,”唐煦遥轻咳几声,“要是霖儿醒了,说不定也吃些,他吃不下太硬的饭食。”
  郡王还帮唐煦遥揉揉心口,待他不咳了才走。
  郡王一走,江翎瑜就像小猫似的钻出来,伸过手去,给唐煦遥揉心口,他吃过镇痛的药,食管不那么痛了,不过还很没力气说话,轻声道:“怎么咳嗽了,风寒加重了么?”
  “肚子那么疼,还起来,乖,躺下养病才是。”
  唐煦遥翻过身来,把虚弱的美人抱进怀里,试图掩饰刚刚哭过,红着眼睛讲起玩笑话来:“我身上大抵很热,刚好弥补你这畏寒的身子,你我可真是天作之合。”
  “成了,我最见不得你强颜欢笑,”江翎瑜心疼他,也伸出手臂,吃力地搂着唐煦遥壮硕的身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是你的妻子,难道都不能让你以真面目示我?不必硬撑着,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怎么样都好,我爱你。”
  “我从不愿意让别人见着我有心事的,”唐煦遥让江翎瑜一哄,又想哭了,哽咽着说,“我也爱你,好爱你啊,你刚才肚子痛得晕过去了,我好害怕。”
  “我没事,宝贝,别害怕,”江翎瑜勾着雪白的指头,为唐煦遥轻轻地擦拭眼泪,“乖乖,你看我,还好着呢。”
  人不是铁打的,唐煦遥硬撑太久了,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心情竟好起来了,适时唐礼来送这一大碗虾仁面,身后不知何时尾随了原本豢养在西边客房里的两条铁包金巨犬,大抵是毓照理跟着王妃出去,忘了拴狗,它们俩就跟着唐礼过来了。
  唐礼拿着食盒不便关门,就随手放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回身过去,突然“哎”了声,引得唐煦遥和江翎瑜起来看,见是唐礼正在往外赶这两条正在摇尾巴的大狗,江翎瑜忙阻拦:“唐礼,别赶走它们,许久不来我们卧房了,我想念得很。”
  唐礼颔首称是,将门打开,放狗进来才又轻轻关门。
  唐礼以为两条狗是想吃那碗面,结果它们径直朝着江翎瑜和唐煦遥小跑过去,下巴一齐搁在床沿上,嘴皮和鼻子软乎乎的,时而皱一皱,轻轻打着响鼻,豆豆眉蹙起来,黑黑的眼珠左右转转,巴巴儿地朝床上看着。
  这时候,幼虎爬到唐煦遥身上,大抵是闻到了小狗味,小狗也闻到了小老虎的味道,两边都要往一起凑,唐煦遥还抬手拦了小老虎一下,因为那两条狗都是公的,待主子温顺,出去就是性子极烈的巨犬,怕把小老虎咬了,不过它们似是和谐得很,三个肉乎乎的鼻子嗅到一起去了,完全没有打架的意图,这时唐煦遥才放心。
  江翎瑜趴在唐煦遥腰侧,满眼怜爱地看着两犬一虎,唐煦遥则静静地看了江翎瑜一会,开口问他:“我这夫人满心的溺爱,都不肯用在我身上。”
  美人素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吃了醋的唐煦遥,娇哂他:“来呀,宁儿乖乖,夫人哄着睡觉觉。”
  唐煦遥闻声,斜眼看了江翎瑜一会,江翎瑜也与他对视,瞬间被他抱在怀里按倒。
  “轻些,肚子疼,还是刚才那地方,”江翎瑜素手攥拳,拳峰抵着心窝,“夫君摔着我了。”
  唐煦遥忙拢着指头,给美人揉搓着心窝处的软肉,他也只能揉着这两边胸骨正下的皮肉,食管在骨下,唐煦遥虽心疼,也实在爱莫能助,只能看着他难受得时而皱眉强忍。
  江翎瑜只是摔在唐煦遥怀里,碰着食管和心窝了,镇痛药的效用还没过去,他缓一会,加上唐煦遥为他按摩腹部,也就好些了,渐渐平稳下来,刚要跟唐煦遥搭话,听得外头有交谈声,好像是郡王在和廖无春说话,于是江翎瑜和唐煦遥一起凑近了窗子听着,想知道这廖无春又折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王爷,我今日去找了骆副将,传皇上口谕,让他夜里带人守江府,期间聊起陈苍,他竟说陈苍已经消失一日多了,特托付我来告知王爷,”廖无春说,“他担心陈苍事大,又涉及五军都督府,一旦事发,您会被连累。”
  “陈苍是我带走的,”郡王提起陈苍就气不打一出来,原本他与廖无春并不算稔熟,但江翎瑜和唐煦遥与廖无春都好,他也就说些心里话,怒道,“本来我儿子器重陈苍,大老远地把他从别的军部调来麾下,我就觉得要出事,后来他作战失误,害死许多无辜的官兵,这还不足以让他收敛野心,竟然还有胆子觊觎我儿子的心上人,反了天了,他也是个大人了,这点规矩都不懂?”
  “是是,陈苍该死,”廖无春见郡王动怒,忙陪着笑脸安慰,“是王爷亲自整饬就成,王府内外尚可平安了。”
  “平安?平安什么,”郡王把藏在袖子里的小布包扔给廖无春,“你看看这个。”
  廖无春拆开裹得结实的手绢,一块青绿色的玉牌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惊慌失措起来:“王爷,此物何处得来?”
  “你们拖出去的那个死人身上。”
  郡王回忆道:“应该是叫梁如玉。”
  廖无春似是一下子陷入困境,紧皱着眉头,很是不敢置信:“王爷,是不是有人嫁祸啊,梁如玉与废人无异,怎么可能是青绿局的人?”
  第308章
  “我也纳闷啊, ”郡王何尝不是满腹狐疑,他道,“梁如玉的动机也说不通, 他既然是青绿局的人, 接近我们家霖儿是意图不轨, 可现在他又自戕而死,这怎么回事, 得了失心疯了?还是已经功成,功成身死,这是他们那地方的规矩?”
  廖无春摇摇头:“王爷, 我看不是,照事实说,青绿局潜伏在江大人身边,先前在保定府,江大人与将军双双遇险昏迷, 险些殒命,就是青绿局从中作梗,他们已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要是梁如玉要杀江大人, 岂不是轻而易举, 他却侍奉病母数十年, 哪怕身在京师, 也不曾来找过江大人一次,要我说,我倒觉得是他保了江大人的命,青绿局数次设计加害,放火, 刺杀,将军与江大人皆逃过劫难,一回两回说是气运,短短一年间他们竟策划十几起谋杀,都能躲过去,也不太像是单纯的运气好。”
  郡王闻言,一下子沉默了,廖无春在他身边提醒:“王爷,您可能不知道,梁如玉脾气怪,从小就研究那些怪木偶,也不做官,更不喜交际,街坊邻里都厌恶他,觉得他是异类,只有江大人小时候从府里跑出去,险些被腌臢男子侵犯时,梁如玉救了他,邀他去梁府做客,二人这才萍水相逢,可以说那时的江大人是梁如玉唯一的朋友,江大人流露过对那些木偶的赞赏,哪怕只是随口夸几句,这自幼饱受非议的梁如玉,也得狠狠地记在心里吧?”
  “那倒是,听你这么说,实在是很有道理的,那就依着你的评判,”郡王终于相信梁如玉对江翎瑜的情谊,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可是他们做王爷的,哪有真舒心的时候,一事毕,万事起,郡王开始筹划紫禁城的其他事项,就说,“廖提督,随我到花园去,那里清净,对于一些事,我还有话要交待你。”
  郡王与廖无春走远,卧房内的江翎瑜一下子跪坐在床上,唐煦遥见他如此失神,怕他摔疼了身子,忙将他抱在怀里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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