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简宁,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美人听着这些话,这些年来受的委屈一下子如决堤之势,洪水猛兽侵袭而来似的,填满他的心,喉间酸楚难挨,在唐煦遥怀里大哭起来,“我好想你,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自大疫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你,我活得就像行尸走肉,你怎么就把我忘了,是不是不阴差阳错地同列为官,你这辈子也不来找我,唐煦遥,你为什么把我忘了,你明明说过等长大了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是不是没遇到你就永远把我忘了,是不是?”
  “对不起,”唐煦遥从来没见过江翎瑜哭得这样厉害,他怀里抱着浑身颤抖的江翎瑜,心都要疼得碎了,从前他总是觉得重逢就好,再见面就好了,认真地爱着,江翎瑜就会从那些不好的过往里走出来,可是唐煦遥忘了,伤人之事如长久六月之寒,心如死灰,京师的四季就是永远的冬天,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释怀了,唐煦遥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江翎瑜,另一只手则狠狠地攥了拳,极力抑制心中怒火,不停地道歉,“霖儿,我真的对不起你,都怪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对不起。
  “我不要你弥补我,又回不到从前了,”美人心里的苦早就堆砌成了山,委屈极了,眼泪将唐煦遥心口的衣襟都打湿了,“每个人都要补偿我,我好着的时候谁都不爱我,现在病得快死了,都想要补给我,我不要,我不要!”
  “夫人,你别生气。”
  唐煦遥向来见不得美人难过,眼泪早就跟着往下掉了,又太害怕他哭坏了身子,急忙安抚着:“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夫人莫哭了,你的身子受不住。”
  唐煦遥说着,觉得美人在怀里挣扎,怕他摔下去,手臂就牢牢地捆着他的腰背,不想他挣扎得愈发狠了,不知手上的哪段骨头狠狠地撞了唐煦遥的心口,旧伤难愈,用力碰着疼痛剧烈,唐煦遥没有防备,猛地向后一躲,唇间也有一声轻呼,并非唐煦遥太矫情,这实在是忍不住的,骨伤是长久的折磨,就算是铁人也不成了,如此一来,抱着美人的手臂力气也松懈许多,几乎算是松手了。
  唐煦遥以为抱不住江翎瑜了,他会摔下床去,心里正害怕着,江翎瑜却一下子安静下来,满脸泪痕,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捂住心口的唐煦遥,他只怔了霎那,就凑上来帮唐煦遥揉心口,那手是冰凉的,在唐煦遥湿冷的衣襟上摩挲,动作也有些笨拙,哑声道:“对不起,我伤着你了,简宁。”
  “夫人,我没事,这些皮肉伤,骨头的伤,比起夫人这些年受的苦,不值一提,”唐煦遥缓了缓,发觉心口疼得不那么厉害,就拿起被子,裹住江翎瑜的身子,再将他抱进怀里,就像抱着襁褓里的婴孩似的,“抱一会,咱们就躺下,好不好?”
  美人已经不哭了,眼神发直,除了唐煦遥说话他会回应之外,几乎是一言不发,安静地任由唐煦遥摆布,抱着也好,躺着也好,不哭又不闹的,唐煦遥心下更是害怕,不管门口是谁,就说:“去叫太医来,给夫人瞧瞧病。”
  “不要叫人,”沉默许久的江翎瑜忽然开口,“夫君,你陪陪我可好,我不想见到别人。”
  “好好,不必叫太医了,”唐煦遥给外头回过话,还听着怀里美人声息喑哑,又说,“去兑一碗温热的蜂蜜水来,夫人嗓子也不舒服。”
  唐礼应声后,门倒开了,唐煦遥心下还纳闷,兑蜂蜜水去就是了,非要进屋做什么,一回头,竟是郡王妃和郡王进来了。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唐煦遥急忙抹一抹脸上的泪痕:“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都听见了,一字不落的,”郡王妃过来,把直着眼发愣的江翎瑜从唐煦遥怀里接过来,与他一同抱着,她手指温热,帮他擦拭眼尾的泪痕,见他哭得神情恍惚,心疼坏了,忙跟着唐煦遥一起哄他,“好孩子,你受苦了,我们这些年也不知道那么多,只知道你的生父生母对你不好。今日才算明白,你那时候那么小,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怎么会心口疼得频繁,时不时就心悸乏力。简宁说得对,你要是我们的孩子,全家人都会围着你团团转的,要把你娇生惯养的,连走路都懒得,还能让你出面替江家做官,是脸面重要,还是孩子重要?江怀是个窝囊人,只会一味屈从。今后,我们会时不时把你接到王府来住,或是我们过来,为着照顾你的身子,以前江府算不上你的家,现在王府,还有你的居所,都是家,有父母有爱人,我们会认真地疼爱你,好不好,霖儿?”
  “好,”美人的唇动了动,“多谢母亲,父亲,多谢简宁。”
  “这孩子,一口一个谢的,还是那样见外呢,没事,日后我们多陪着霖儿,适应就好了。”
  郡王妃安抚过江翎瑜,柔和温婉的神情霎时间大改,脸色极其阴沉:“儿子,好好陪着霖儿,我和王爷到江府去一趟。”
  “你们行吗,”唐煦遥见母亲脸色如此阴郁,心下一颤,眼前的母亲这样陌生,她待唐煦遥永远是温柔慈爱的,现在眼里似是藏着一万根针,瞪上一眼,就要将人活活地钉死,他畏惧,说话声息渐微,“父亲和母亲都是柔和之人,怎么能.......能做替霖儿出气的事呢,怕是狠话都说不出口。”
  “傻孩子,”郡王妃直笑,“你前些年混不开朝廷是为何,他们是否都说你脾气太大,样子有凶,不敢共事?”
  唐煦遥点头:“是。”
  “我的好儿子,你以为你的脾气是随谁了,你父亲母亲都是温润如水之辈,能生出你这样的烈火筒子?不过是我们太爱你,心是肉长的,舍不得对你动怒动粗,不像那江怀,文臣还敢这样放肆,嫡子病弱都不放在心里,吹胡子瞪眼的,越没本事,闲规矩越多。”
  郡王妃笑眼眯着:“你且知道,你母亲是将门嫡女,你的外祖父是安邦的大将军,你的父亲是后军都督府的统帅,皇帝钦赐的大权,现在军印归你,先前我们没生你的时候,大印是挂在你父亲腰间的,数万大军,是性子温婉驯顺之人能统领的么?”
  江翎瑜静静地听着郡王妃大骂江怀,要是以往,说不定江翎瑜还会替他说几句话,今日是再也开不得口了。
  因为郡王妃所言,没有一个字是说错了的,江翎瑜恍然大悟,如果他足够爱自己,许是连官都不会逼自己去做的,当时自己的成全,不过如他的愿罢了。
  江怀也确实没本事,怕媳妇,打骂年幼的江翎瑜也不敢张口阻拦,穷尽一辈子,也像郡王一样娶了将门嫡女,却连人家的出生的家世都比不上。
  江怀这辈子只有三件做对了的事,一是疼爱夫人,二是让江翎瑜与唐煦遥相识,三是一辈子为国为民,清廉奉公,认真地有些死板。
  如果一个人生来只为了做三件事,或者只做对了三件事,不值得活一场,哪怕人活三十年,都要去做上百个选择和决定,如果每一个决定都在伤害一个人,结果是无法可想的,一个选择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辈子,那么成千上百个错了的选择和决定,日后又会如何?
  不怪江翎瑜恨江怀,其实现在江怀也不怪儿子恨自己,只是有些错已经没法弥补了,他也只好逃避,直到今日。
  没本事又没心胸的父母是不会向孩子认错的,有本事有心胸有担当的父母就会。
  所以郡王妃看透了这个自幼要好的姑娘,相同的门第出身,她却是这样外强中干,内心如此软弱,指望着病弱的娇儿替她搏面子,郡王妃接过郡王递上来的大氅,叹道:“亏我还跟江夫人自幼就一同玩耍,如今各有家室,我还以为我们能要好一辈子,好霖儿,怪母亲今日才看透她,不过今日看透,也不算晚,我们去趟江怀的府上,霖儿,你就安心地在简宁怀里歇息,要是他待你不好了,就告诉我们,平阳郡王府可有家训,男儿不可负妻,也不可娶妾,看我们不好好地罚他。”
  江翎瑜不愿意,朝着郡王妃摇摇头,嗓子酸得慌,说话都费力些了:“不,母亲,简宁的腿,不要罚他,他身上都是伤,母亲不要这样,我见他疼,心里不好受。”
  “好好,是母亲不对,”郡王妃见江翎瑜眼圈又红了,急忙上前安抚,“好孩子,不哭了,我们不罚,不罚。”
  “都吓着霖儿了,夫人,本来霖儿就累,又哭一场,看着就精疲力竭,莫鼓捣他了。”
  郡王帮着郡王妃整理大氅的领子:“差不多了,夫人,咱们去吧,免得撞上人家用膳,怪不方便的。”
  “那倒是,他们不体面,咱们一家子还得体面呢。”
  郡王妃回身,柔声辞别:“我们去了。”
  江翎瑜没有开口,唐煦遥也只点了点头。
  人走,屋里空了,也静下来,虚弱的美人完全陷在唐煦遥臂弯里,还有柔软的被褥里,时不时就皱一皱眉头,唐煦遥看他一阵子,他倒又没有将为何皱眉告诉唐煦遥。
  唐煦遥低头,唇瓣碰着美人的眉心:“夫人,是不是又胃疼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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