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廖无春还没换官袍,穿的是大红的,衣裳带兽头,屋里的红烛熄了一支,烧得太久了,就这么着,光见暗了,他身子苗条,可腰杆真直,就是这光晕恍惚之际,映得他很是威风。
  要说廖无春就是伺候皇帝的人,进来就发现有根红烛烧到头了,急忙换上一个新的,边吹火折子,点上烛火,还跟骆青山打招呼:“副将,你回来了?”
  “是,”骆青山常年跟着唐煦遥,也被唐煦遥教导过,皇帝身边的大宦官,跟皇帝本身没什么区别,跟这些太监头子说话要恭恭敬敬的,尤其是东厂提督,西厂无所谓,于是笑得很殷勤,递上这块玉,“提督,江大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骆青山人长得耐看,五官不错,又高大健硕,让这灯火一映,倒让廖无春多看了两眼,接过玉牌时故意碰一碰他的指头:“平日在朝廷里没觉得什么,今日灯影堆叠,我才留心,骆副将的模样竟这么出挑?”
  骆青山的笑僵在脸上:“.......啊?”
  第171章
  廖无春从前是见过骆青山的, 不过他向来繁忙,替唐煦遥操练新兵,大部分时候都在校场, 即使有事, 也都是爱出风头的陈苍前去, 在朝廷里露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紫禁城肃穆, 日光太烈,照得人都不大好看,故而碰上一两面, 廖无春也早就忘了。
  廖无春今日一见骆青山,心竟跳空了下子,眼睛直扫他的脸,愣愣地不肯离开。
  “提督大人。”
  骆青山从未谈过情爱,如今快三十岁, 手还没这么着让人碰过,多少能体察出些暧昧,他渐渐不敢直视廖无春的眼睛, 低下头去, 巴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我,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廖无春在朝廷里强势惯了, 稀罕谁, 就使尽手段,就像云习渊这样宁死不从的,他也要不顾云习渊的心意,执意留住这个人在身边,此时见骆青山这么局促, 竟破天荒地温和下来,眉眼如丝:“副将,你害怕我吗?”
  骆青山还是不敢抬头:“是有一些。”
  江翎瑜跟唐煦遥就在不远处,听着廖无春把话说得那么直白,都十分愕然,江翎瑜本在唐煦遥怀里,听着话音,还特意回头去看看。
  廖无春毕竟顾及有大员在场,言辞之中还是收敛些的,眼神可一直不离开骆青山,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去摸他垂下去的手,细嫩的指节摩挲着那常年握着兵器,粗糙不已的掌心,接着试探:“骆副将还有事要与将军和大人禀明吗?”
  “没了,”骆青山似是暗自琢磨什么,答话之后又沉默片刻,终于抬头,“提督大人呢?”
  廖无春松开骆青山的手,拿着青绿局的腰牌把玩,朝着江翎瑜那走了几步:“江大人,将军,叫我过来,可还有别的事?”
  “没有了,”江翎瑜轻咳两声,接过唐煦遥递上来的干净帕子,半掩着唇,回头望向廖无春,“回去吧,这些日子你们辛苦,多歇息。”
  廖无春简单行礼,骆青山则说:“大帅,那我送提督回去了。”
  唐煦遥点头:“嗯。”
  有一柄烛火在门口,摆得很高,骆青山往门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唐煦遥,那火苗就在他脸侧,将他的五官映得那么亮,唐煦遥本是目送他出去,恰好视线相碰。
  骆青山很平静,神情如往日无二,与唐煦遥对视片刻,就偏过头去,专心走他的路了,没有半分迟疑。
  “副将,”廖无春站在院子中央,北风呼啸,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里外都是灯火如昼,他一笑,骆青山是能看清楚的,他说,“你的住处到了,我的还远些,请回吧。”
  骆青山则说:“无碍,我送您,顺路的。”
  “送我到哪?”
  廖无春还是笑:“到我这屋子里头坐坐?”
  骆青山离着廖无春不远不近,低眉应允:“好。”
  骆青山随着廖无春回去,这一路上,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因为不管从官职上,平日处理的事务上,似乎都没有什么交集,只好沉默。
  廖无春带着骆青山进了门,莫羡正给廖无春整理床褥,无暇抬头:“主子,回来了?管家们都睡了,我给您烧些水来盥洗,还得等会子。”
  “出去吧,”廖无春脸都让风吹红了,手冻得有些发抖,他素来从容,手上发颤如何能让人看到,于是背到身后去,“夜里不必来伺候了。”
  “主子,您.......”
  莫羡觉得廖无春的话说着怪异,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慌忙去看,就见廖无春身后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的骆青山,身子僵了僵,试探着打招呼:“骆副将?”
  骆青山微微颔首:“嗯。”
  廖无春还要与莫羡交代些什么,说话声小着呢,都是些东厂的事,却也没加什么暗语,骆青山是听得懂的,可他无心去听,低头见廖无春的手冷得发白,大着胆子握住,包在掌心里暖着,除此之外,就没有多余的动作了,不曾故意摸摸廖无春细嫩软滑的手,只捂着。
  骆青山的手真热,掌心里头烫得慌,廖无春心下一震,原本一肚子话,现在什么都不想跟莫羡说了,只赶他走:“快些出去吧,天要亮了,这一会功夫,不必来扰我。”
  莫羡出去时,廖无春的手还在骆青山掌心里攥着,让他看了个仔仔细细,对主子的意图了然,出去就让人仔细盯梢,让东厂的人把卧房围了个结实,还让这些人把嘴闭严了。
  “副将,”廖无春拉着骆青山的手,与他一同坐在床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骆青山问:“什么?”
  “我跟皇帝走得近,你亲近我,”廖无春勾唇,“你也能升官发财,是不是?”
  骆青山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廖无春很急切,想要猜透骆青山愿意跟自己一同进卧房的意图,追问他,“到底是什么?你说。”
  “为何我与您亲近,就是要利用您呢,”骆青山低眉顺眼,合上掌心,捧着廖无春的手,“提督,您本身就很好的,您贵为东厂提督,为何出此言作践自己?”
  廖无春让骆青山这一席话说得怔了,睁大眼睛望着他,眼珠上下转着,想要从他平静的面容里看出些端倪,但全都没有,骆青山是那么真诚。
  廖无春心如决堤溃军,从一开始的质疑,慢慢地,眼睛亮亮的,眼眶蓄起一汪热泪,扑进骆青山怀里,哽咽着说:“你一定要说出来,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我不信,不信这世上真的有人喜欢我。”
  “提督说如此,那我倒是有事想求您,我想我们主帅前路坦荡,万事顺遂,再也不要有性命之忧了,我们主帅有了所爱之人,心思都在成家这上头呢,我希望他能一直平安。”
  骆青山端坐着,结实的双臂紧紧搂着泣不成声的廖无春,温声说:“唐将军是我的恩人,我为他有求于提督大人,但是,我喜欢您也是真的,您生得漂亮,一身美人骨,刚才我见您,实在是心动,要是您不嫌我出身寒微,我也不会辜负您的。”
  廖无春泪眼朦胧,很是不解:“只为唐将军吗?你不为你自己求些荣华富贵?”
  骆青山笑了,模样温和:“我有提督大人了,别无他念。”
  廖无春不敢置信:“真的?”
  “真的,”骆青山直言,“我为人粗笨,向来不会说假话的。”
  东厂不缺会说好听话的人,十大暗卫头子,都擅花言巧语,只是云习渊性子高傲,不愿意说好听话,其实个个都能把廖无春夸上天,唯独骆青山如此直白的言语,让廖无春再也藏不住从未当上东厂提督时受的委屈,再到这些年身居高位,为着皇帝进退两难时受到的屈辱,崩溃极了,在他怀里哭成泪人。
  廖无春从未想过,会有人把自己当成能敌过金子跟权势的宝贝疼爱,句句都是这么温柔真诚,不免失态。
  “提督,您太累了。”
  骆青山抱着廖无春,抚着他规规矩矩绾起来的头发:“我为您更衣。”
  “不必了,”廖无春哭得直呛咳,小声说,“天快亮了,你再抱抱我就好。”
  两个人走后,江翎瑜跟唐煦遥不约而同静默一阵子,事发突然,都是睡意全无,江翎瑜回头看看外头,见门外无人,这才开口:“无春是看上他了?”
  “我听这意思,是如夫人所说。”
  唐煦遥心里五味杂陈:“我是没想到,骆青山竟跟着廖无春去了,要是他自己的心意也好,勉强自己的话,我.......”
  “夫君莫要多想了,”江翎瑜身子虚弱,说话也提不起力气,“待我们回了京师,找日子把青山叫来问问就是了。”
  唐煦遥点头:“嗯。”
  “你说我这人多么怪,”江翎瑜窝在唐煦遥怀里,眼皮半阖着,没什么精神,还不愿意歇息,接着跟唐煦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外人评价我,都是觉得我善于利用文武百官,往小了说,是我用他们的情和地位去做事,往大了说,我也可能用他们的命去谋事,但轮到同党熟人的身上,我还真有些愧疚,挺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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