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第156章
“是刺客, ”毓照理在房外,语气较为平和,“已经处理了, 真是让将军和大人受惊了。”
“夫君, ”江翎瑜躺在唐煦遥臂弯里, 心口被垫得高些,脑袋低, 下巴尖扬着,如瀑的黑发倾泻在床褥上,弱声唤他, “你离我近些,我害怕。”
江翎瑜不知是不是受惊吓了,又有些气喘,因为唐煦遥的手臂在他背后撑着,身子瘦薄, 喘着粗气时看着十分明显的,唐煦遥先是抱着他,但当即就反应过来情形不太对, 急忙将手覆在他颈下, 拢起指尖探着心跳, 发觉里头像是在颤, 心脏很不稳, 搏动越来越弱,一下子慌了神,大吼着:“叫李思衡,再去把能看病的大夫都喊来,出事了!”
江翎瑜极少病重至此, 已经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上一次有此征兆,就是温高功彻夜抢救之时,说是危在旦夕也不为过。
唐煦遥那时摸过江翎瑜的心跳,时快时慢,摇颤不稳,那样的触感,这辈子都忘不了,在异地他乡出此兆,唐煦遥不禁心如死灰。
李思衡来得很快,抱着针包,药箱,符篆还有降真香一路狂奔,好险让门槛绊着了,进屋一个趔趄,所幸身子够稳,进来瞧病,灯早就再度被点亮了,上香烧符化水,江翎瑜很乖,让唐煦遥抱着起来喝水服药,一口接这一口地往下咽,这丸药是温高功留下的,效用非凡,一般的心疾用不上祝由科的符水,单是那苦涩的小黑粒就可治愈,李思衡此法自学了就不常用,这回是要和阎王爷抢人,才破格施展,江翎瑜开始服下这些药是见好,平稳片刻,忽然在唐煦遥怀里重咳不止,挣扎着伏在床边上剧烈呕吐,把刚才吃下去的药和符水都吐出来了,细瘦的素手扒着黄花梨床沿,用力地攥着,掌骨和血脉隐现,额头青筋经由薄汗浮起,实在是触目惊心。
江翎瑜吐到后头,总是出血,唐煦遥知悉此事,不料江翎瑜呕得厉害,还是拦着晚了,殷红都溅在这垂下来的帘穗上了,待唐煦遥将人扶回来,都已经气若游丝的,瞳仁有涣散之象,愣愣地,眼眸里的灵气一下子消散了,满是空洞,像是千年未有人烟的山谷,黑黢黢的,深壑蒙尘,连太阳都照不进去。
唐煦遥心下隐隐知道怎么回事,但不服,更不能接受,抱着唇角泛血丝的江翎瑜央求李思衡,语气越来越哀戚:“道长,救救我的夫人,求求你。”
“江大人不行了,将军,”李思衡脸色凝重,垂下眼帘,说话时喉间声息有些颤抖,“节哀顺变。”
“你凭什么说我夫人不成了。”
唐煦遥濒临崩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断了线似的,喉颈酸楚发痛,吼到声嘶:“你救救他,愣着做什么!”
李思衡不再上前:“将军,江大人扛不过去了,请您节哀顺变,还剩些时间,再陪一陪他吧。”
“夫人,”唐煦遥不愿意相信江翎瑜病危,更不愿意相信此时无力回天,怀里抱着说不出话的美人,徒劳地晃着他的身子,“夫人,你别不要我,我求求夫人,你别走,别走。”
江翎瑜什么都不会说了,唇瓣轻启微合,还算有些意识,在弥留之际,见着唐煦遥的模样,也只剩下流眼泪了。
在江翎瑜心里,这辈子觉得最好,最爱的人,就是唐煦遥了,临终才知真的不舍,许是也在为先前故意气着唐煦遥后悔,也想到了唐煦遥为着那几句难听话,将手臂撕咬得鲜血淋漓,眼泪愈发汹涌,可惜江翎瑜喉间苦涩难言,气息甚微,连嘱咐些什么都做不到了。
唐煦遥泣不成声,众人围在屋内屋外,见此悲景,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唐煦遥,廖无春平时能说会道,此时也默然转身,背着手站在门外,依旧没办法置身事外。
无人开口,因为谁也没见过将军哭得这样悲戚,谁也不曾知道痛失人间挚爱的感受,所以人人都能共情,无人可以劝慰,只陪着他就是了。
唐煦遥哭声渐平,怀里的江翎瑜也阖上眼皮,彻底没了生气,他直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门外的某个地方,又愣了许久,唐煦遥哑声唤:“无春。”
廖无春闻言,紧着忙着进来:“将军。”
唐煦遥的眼泪才停了这一时半刻,这会子开口,又蓄满了眼眶,眼皮浮肿泛红,唇也热着,再开口时鼻音更重了些,不免染上些哭腔:“去外头报丧吧,广而告之,钦差大臣江翎瑜,薨了,病逝,丧事明日一早就操办。”
廖无春眼圈热着,低头“哎”了声,这就要走,又让唐煦遥叫住:“无春,让他们都走吧,我想陪着我的夫人,就这一晚上,送他最后一程,劳你明日回京师送信,将此事告知圣上,是我看护不周,无力回天,降罪给我就是了,我愿意到九泉之下,陪着我的夫人。”
“将军,”廖无春也哭了,灯火煜照之下,也是泪流满面,话有些说不下去,“您已经很好了,不要,不要怪罪自己,也是江大人太累,人间太苦,扛不住了,不怪将军。”
唐煦遥沉默半晌,在廖无春即将迈出卧房大门时,忽然说:“多谢你,无春。”
廖无春折回去,再行礼:“我应该的,将军言重,何故致谢,请您节哀顺变,无春这就去按规矩办事。”
廖无春遣散众人,连门卫也没留下,支着唐礼和江玉站得远远的,房内清净,廖无春见里头有些昏黑,于是多点了两支红烛,虽知人走不该见喜色,但江翎瑜是最喜欢艳红的,点上红烛,是唐煦遥应允的,廖无春事事皆细,像伺候皇帝一样伺候唐煦遥,擦干净江翎瑜吐在地上的秽物,还不忘拉上艳红的床帘,这样即便里头灯火通明,也不会在窗棱纸上映出影子,让二人好好地独处,一切收拾稳妥,轻轻关严了房门就出去了。
唐煦遥心口闷得慌,很不好受,望着怀里的江翎瑜,不由得将他的身子抱得很紧,吃力地喘着,想要让这口气顺些,连眉头也皱起来。
“这人都走这么久了,”江翎瑜睁眼,小声说,“你还不跟我说话呢?”
“抱歉夫人,”唐煦遥久久无法从悲伤里释怀,“我有些,有些不适,得缓和一会。”
江翎瑜见唐煦遥捂着心口,难受得缓不过来,坐起来将他抱在怀里,掌心轻抚他的背,柔声细语地哄着他:“没事了,这不是做戏么,宝贝,我好着呢。”
“我好难过,”唐煦遥阖上眼皮,忌惮美人身子骨真是虚弱,不敢完全偎在他怀里,还是很克制的,虚声说到此处,还是不免落泪,“我知道是假的,也很难过,我真怕有一日会成真。”
“成什么真,你这傻子,”江翎瑜横眉,嘴上不饶人,仍将唐煦遥抱得很紧,嗓音软下来,“我才不会死在废物的手里,呸,他们也配,混账东西。”
江翎瑜此计是在刺客将灯火熄灭时灵光一闪想出来的,先是自己,唐煦遥,毓照理知道,毓照理再去告诉李思衡和廖无春,至于云习渊,会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实情,随便哪个都会告诉他,故而就在离着江翎瑜和唐煦遥所居住主卧不远的地方拷打刺客,与毓照理大声怒喝,刑具作响,遮掩江翎瑜和唐煦遥的说话声,此计能成,仰赖这些参与计谋的人个个精明至极,不需多做解读就知道该身负何职,将此事处理得不能再完美了。
江翎瑜这是要解了刘勍一派的心病,既然接二连三地让刺客前来,不就是让自己死吗?
好,那将计就计,江翎瑜先前佯装病危,这次直接假死,兵不厌诈,防不胜防,是刘勍一党非要见识江翎瑜的雷霆手段,他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当然绝对不会按规矩办事,他从小就瞧不上古板老臣,尤其是江怀。
官场的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现在有个新规矩,就叫江翎瑜。
江翎瑜心疾没犯,但是真的吐了,李思衡烧的符纸上头没有字,但是放了些药性猛烈的沫子,逼着江翎瑜呕吐,总得将戏做足了,血也是真的,故而他吃了点苦头,吐过也不是不好,至少肚子不如刚才胀得厉害,得以消解,唐煦遥为他揉着,也觉得原本圆鼓的胃平缓了些。
“夫人,”唐煦遥说话声音非常小,因为刚做此局,总得演一下,说话声音太大,让外人听了去,还以为闹鬼了,“我见你吐得那么凶,心里很是害怕,现在,可好些了吗?”
唐煦遥说时一直拿粗糙的掌心为美人抚着胃,时而停下来拢着指头按一按,跟那太医似的,下手不轻不重,抵住那胀着的一团就往下压,江翎瑜不愿意他如此,腹中本就疼痛磨人,就轻推他的大手,柔声说:“按得疼呢,真像是触诊,你可知道的,我不喜欢。”
“夫人,我是想知道你好些没有,怕你胀得受不住。”
唐煦遥很听江翎瑜的话,他不让按,就将手撤下去,继续为他覆着肠胃,暖一暖:“这样可好?”
江翎瑜轻扯唇角,侧着身子坐在唐煦遥怀里,双臂搂着他的颈子,想感喟一句活着真好,有夫君细致入微地疼爱呵护,喘了口气,离着开口说话就那么片刻的功夫,江翎瑜忽然听到了响动,像是房顶传来的,很轻的“哒哒”声,赶紧抽手捂住唐煦遥的唇,皱眉在他耳际低语:“夫君,嘘,屋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