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江翎瑜喊来李思衡时,夜宴还没结束,他就回客房提着药箱匆忙赶来,唐煦遥手臂上的创口本该开始愈合了,这么贸然抱着江翎瑜,那些伤着的地方又轻微撕裂,碰上药粉,这才疼得死去活来。
  “没法子,”李思衡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颇感遗憾地摇摇头,“白日受的苦,还得再来一遭。”
  唐礼闻讯赶来,知道唐煦遥爱面子,不愿意这么多人来看他病时之态,就趴在卧房大门上顺着一道撬开的缝隙往里看,李思衡背对着大门,认真地上药,唐煦遥在江翎瑜怀里窝着身子,手抖得像筛子,脸都疼得白了,依旧一声不吭,紧咬着唇强忍,唐礼只觉得心如刀绞,偷着在外头直掉眼泪,捂着嘴,生怕嗓子里漏出些憋不住的呜咽。
  药上完,重新裹了棉布,再喂过丸药,只是效用未起,唐煦遥已经筋疲力尽了,倒在江翎瑜怀里喘着粗气,声息甚微:“夫人,我好疼。”
  “上午时不就疼么,你满身的冷汗,”江翎瑜也是心里难受得厉害,见唐煦遥受如此折磨,闷声哭了许久,此时不禁有些哽咽,“你逞什么强,有什么事不能与我直说呢?”
  唐煦遥将头摇了摇,没再张口回话,偎在江翎瑜怀里缓了片刻,自觉背让他轻柔地拍打,想着是丸药起效,疼痛越来越低迷,就与他相拥着睡下,阖上眼,自觉毫无困意,毕竟心里揣着事,装睡不能,只得再睁开眼,却与江翎瑜视线相碰,眼神对了个正着。
  “夫人,”唐煦遥有意不说真话,他今日情绪不怎么好,也觉得江翎瑜为着自己心力交瘁,也想哄他尽快歇下,“怎么还不睡,你才刚吐过,腹中定是不好受的,还是让鞭炮声吵得睡不着,我……”
  “你心里有事,”江翎瑜根本不接唐煦遥颠三倒四的茬,开门见山,“你我夫妻一场,只说就是。”
  唐煦遥皱眉:“夫人。”
  “别骗我,”江翎瑜说,“你从来就骗不了我。”
  唐煦遥心事很多,在脑袋里像几个线团扯散了搁在一起揉搓似的,解不开理不清,但极大多数都是关于江翎瑜的,不知从何开口,就轻轻摇头,以此作罢,江翎瑜倒说:“你是心乱如麻,不过现在最大的事,还是去真定府?”
  “嗯,真定府很乱,各路势力冗杂,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比保定府更难缠。”
  唐煦遥笑容有些苦涩:“我这精明的夫人,甚至可怖,什么都瞒不过你。”
  “刑部尚书白干的么?”
  江翎瑜酒劲一过,头脑愈发清醒,对真定府未知的处境已经不那么忧虑了,直言:“你再担心我出岔子也没用,因为你我没得选,只能硬抗。”
  江翎瑜话音落时,不经意间轻笑了声,唐煦遥能听出些无奈,他接着说:“夫君,只有闯过一个接一个的命关和鬼门关,你我才能取了婚书,互拜高堂,做真正的夫妻,不去又怎么能得偿所愿呢,今夜你要是想守岁,我就陪着你,过了年,希望往后都顺遂。”
  话说至此,江翎瑜跟唐煦遥倒是都执拗守岁了,过了子时,两个人还是睡不着,大多时候也没说话,各自安静相处,十指相扣,撩起眼皮盯着头上的房梁,毫无睡意,睁着眼睛到了天亮,爆竹声停停起起,年年岁岁花相似,日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江翎瑜才会为牺牲在朝廷政斗里的无辜之人惋惜,想着何蓉其实很好,恻隐片刻,就去想了别的事,不得沉溺。
  江翎瑜这一年历经风霜无数,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向前看,再也不回头了。
  身前深渊万丈,连接对岸的木桥枯朽如摧,身后春和景明,江翎瑜被幻象推着向前,不停地向前,越走越是漆黑浓重。
  对岸在哪呢,江翎瑜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挣扎不到,也看不见,做一个握着雷霆手段的忠臣,与成千上百的佞党为敌,做漆黑天幕里的明月,虽千人,吾往矣,也真是太累了。
  天一亮,江翎瑜跟唐煦遥不约而同忘了当夜之事,总之谁也不再提起,如往日亲密无间,搂着抱着说些浓情之语。
  唐煦遥除夕时原本有些愈合之态的创口破裂,得多养些日子,最少到大年初三的晚上,晚上四面吹阴风,尽管暴风已有停息之态也不成,江翎瑜陪着唐煦遥几日未踏出房门,夜里更是不出去了,早早睡下,约好次日清晨去正堂用早膳,见见大伙。
  次日一早,江翎瑜挽着唐煦遥的臂弯去了正堂,见到围坐用早膳的人,却不见温高功的脸,江翎瑜问坐在不远处的李思衡:“温高功呢?”
  “江大人,他们回去了,说是叨扰您与将军许久,实在不妥,今日风小些,早早拾掇东西就走了,”李思衡起身递上两个锦囊,“这是师兄们托我送给您和将军的,里头是一些符纸。”
  江翎瑜接了东西,余光瞥见不远处也站起来个人,抬眸一看,是云习渊推了椅子过来,抱着胳膊,边走边说:“江爵爷,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共赴除夕夜宴,你倒不来?”
  唐煦遥闻声,脸色很不好看,嘴上虽不说什么,神情是真的急转之下,伴随小臂的微痛,将拳头攥得咯嘣直响,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场。
  “哟,”云习渊竟不怕唐煦遥,直面他瞳仁里浓重的杀气,不紧不慢地溜达过来,一走一扭腰,身子款款,稳当站在他眼前,成心挑衅,“又让唐爵爷逮着我跟您夫人说话啦?”
  第144章
  江翎瑜很有些担心, 不等抬眸看他,就听他有些古怪地笑了:“是啊,怎么。”
  云习渊接着挑衅:“您不生气?上回我可寻思怎么了呢, 单是跟江爵爷说些话, 您就气成了那样, 怕我抢人?”
  唐煦遥脾气暴戾是出了名的,他看护夫人的态度更是不亚于猛虎护食, 连看病的这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道士都曾领教过,近些日子来,云习渊虽颇爱口是心非, 人却是实打实地不错,屋子里登时寂静,都为他将心悬起来,真是怕唐煦遥一怒之下把云习渊杀了。
  “我有什么气可生的,”唐煦遥盛怒含笑, 眼色凌厉,抬起戴着阳绿翡翠扳指的手,故意撩起美人盖着腕子的袖管, 露出料子一模一样的镯子, 意在显露郡王府送来的定情信物, 颇有些粗鲁地搬开他挽在自己臂弯处的手, 攥进掌心里, “皇上早已称呼江大人为王长子夫人,默认他嫁进了将军府做我的夫人,只欠一个大婚庆典,刚才你是玩笑话也好,真心话也好, 已经嫁给我的人你要抢,当着刑部尚书的面挑衅大琰律法?你不想活去作奸犯科,别连累江大人就是了。”
  云习渊让他的话噎住:“你.......”
  江翎瑜从始至终都没有阻拦,因为云习渊玩笑确实开大了,连江翎瑜自己都颇感不悦,不过他也知道,云习渊只是咽不下那口气,怪性子,故意来气唐煦遥,想报仇呢。
  云习渊看似狂妄之举,也是顺便试探一下江翎瑜的反应,要是江翎瑜来维护自己,给唐煦遥委屈受,今后就不必给这两口子好脸色,软骨头,受气包,一心只想息事宁人,只管刁难得让他们难堪。
  廖无春在紫禁城里呼风唤雨,云习渊且看不上,江翎瑜和唐煦遥要是还不如他,那这些人的死活就不重要了,云习渊心高气傲,不为废物保驾护航。
  云习渊为人不大内秀,所思所想都流于表面,某种意义上说,他跟唐煦遥像是同一种直性子的人,江翎瑜心思缜密,自是一眼就看穿了他,比猜透唐煦遥的思绪更容易,从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忽然严肃起来,开口直言:“云头领,你待将军不好,就是看不起我,你的身份非比寻常我们是知道的,可任是你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无礼至此挑衅东家,真是放肆。”
  云习渊本就不大严肃,现在让江翎瑜一数落,不怒反笑:“江大人甚是有趣,真与我投缘。”
  原本看戏的江翎瑜发话叱责,云习渊放肆大笑,事情变化莫测,众人更是惊诧不已,都以为云习渊凶多吉少,其中很有一些人不忍再看,更不想扯上干系,引得江翎瑜和唐煦遥这等性子暴戾的重臣记住面容,今后不好在此过活,易惹麻烦上身,于是纷纷别过头去。
  江翎瑜也笑,不过极快收敛笑靥,冷峻起来:“投缘就好,如此在我与将军身侧认真履职,亏待不了你,跟着我,前途无量。”
  云习渊“嗯”了声,与江翎瑜对视片刻,没再说别的什么,就接着回八仙桌边上坐着用早膳了。
  “饭菜都凉了吧,”唐煦遥怀里搂着江翎瑜,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支会唐礼,“给云头领换一份新的。”
  “哟,”云习渊撂下筷子,“将军也能在江府做主了?”
  唐煦遥有意把江翎瑜抱紧了些,皮笑肉不笑的:“连江大人都是我的,你说呢?”
  江翎瑜见事处理利索了,心里是有些恼云习渊的无礼冒犯,尽管知道他是试探,敢生出这样的意愿就是目中无人,也起了私心,不许唐煦遥再跟他说话,于是扯一扯他的衣角,抬眸望他时,神情很有些温软:“夫君,咱们也去用早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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