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太医院使今日当班,还有一名同僚,听闻夜宴出事,两个人紧着忙着就跟商星桥过来了,雪天路滑,跟朱太医一样,也是摔了几跤,踉踉跄跄地跑进奉天殿,小王儿让栎郡王抱在怀里,跟夫人哭成一团,太医院使来时已经晚了,孩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口角不断地涌着血沫,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父亲,母亲”,眼睛就闭上了,都没等着针扎在身上就断了气,小脸肉乎乎的,在栎郡王怀里,模样很是安详,就像是睡着了,和往常睡在父母臂弯里一样。
太迟了,在场的人都知道,栎郡王跟郡王妃也知道,不过就是不愿意放弃。
栎郡王见最喜欢的小儿子毒发身亡,哭嚎声甚是哀戚,听得众人心里都酸楚,崇明帝正要开口劝慰,栎郡王悲痛欲绝,瞪着眼,背直挺挺砸在太师椅靠背上,晕厥过去,太医院使正要救人,崇明帝摆摆手:“来人,把栎郡王送到养心殿里诊治,今夜就安置在朕这。”
廖无春一趟趟地折腾,腿都要跑断了,这会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奉天殿复命:“圣上,臣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崇明帝指了指放着半碗冷甜汤的条案,“无春,你去看看,这是谁的席位。”
崇明帝记得,栎郡王的孩子是踩到那张案上来着的,众人皆在太师椅上坐定,孩子调皮,站得高了格外显眼,想必是吃了那里的东西才出事了。
虽说按位次来说,那里该是唐煦遥和江翎瑜的所在,但除了他们俩,还是有皇室宗亲缺席未至,故而需得看仔细。
廖无春上前查看,见条案上的象牙牌上刻着的是“平阳郡王长子,长子夫人”,那就是唐煦遥跟江翎瑜无误,于是禀明皇帝:“回圣上的话,是柱国将军和柱国大人的。”
“岂有此理,”崇明帝怒而起身,“验毒,看看到底是谁的碗里有。”
跟随栎郡王去养心殿的只有太医院使,还有一名太医留守,听闻吩咐,忙从药箱里拿出试毒银针,分别试探两碗甜汤,银针均发黑,如实告诉崇明帝:“圣上,都有。”
崇明帝勃然大怒,要是江翎瑜刚上任时守卫不严,险些在文华殿酿成大祸也就算了,现在公然在夜宴投毒,这就是挑衅天子恩威。
“查,”崇明帝清扫余孽的心已决,“朕要知道到底是谁摸过两位爱卿的碗筷,现在就去查!”
廖无春查案前,派线人找了莫羡,把消息传出去,让他转告江翎瑜和唐煦遥。
东厂行事极快,廖无春才派遣不久,这信就传到了,莫羡进江府的主卧时,朱太医也还在,这期间江翎瑜又吐了几次,把晚上正堂夜宴时吃下去的东西都呕出来了,最后只能吐些带血的清水,才算稳住,待莫羡叩门进来,屋里酒气不散,要遵医嘱,江翎瑜腹疾犯得太厉害,还不能躺,背倚着唐煦遥的心口,如此勉强坐着,精神涣散,嗓子让这些秽物烧哑了,加上没力气,就一言不发的,阖上眼歇息,整个人无声无息,只有心口腹部随着吃力的呼吸轻轻起伏。
唐煦遥心疼美人,极力让他在怀里坐得舒服些,朱太医不许揉肚子,就搓热了手给美人捂着,轻缓地给他抚着胃。
莫羡见江翎瑜虚弱至此,惊得后退了些:“将军,这.....”
“夫人胃不好受,吐血了,躺下怕血呛嗓子,太医让我扶着夫人坐会,”唐煦遥觉得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太冗长,也叙述不清,于是长话短说,接着问,“怎么,你不与同僚过小年,还有什么事吗?”
莫羡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朱太医,脸上犯难:“将军。”
“没事,”唐煦遥制止正要起身避嫌的朱太医,“没有外人,你说吧。”
“噢,主子让我过来说一声,”莫羡如实转达,“今日小年宫宴,皇上给您和柱国大人留了席位,恰好赶上太医出来给柱国大人看病,请柬就没发来,栎郡王的幼子顽皮,偷喝了原本留给将军的那碗甜汤,毒发身亡了,皇帝大发雷霆,让我们主子去查案,命我前来知会一声,要是皇上再来过问,或是有谁提起,将军和大人不至于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江翎瑜情绪有些激动,声息微弱沙哑:“有人,有人要害将军?”
“柱国大人,您身子要紧,莫要劳神,”莫羡记得线人提过这个细节,思索片刻,回答说,“我听线人急报,说是那位小王儿是随便端了一碗吃了,太医拿银针试毒后,探过两碗羹汤的针尖均是发黑的。”
江翎瑜身子不适,脑袋转得还是很快的,确定是仇家投毒,很有可能是前来赴宴的人投毒,并非是监制菜色的宫人。
想到这,江翎瑜吃力地拽了拽唐煦遥的袖管,引得他凑上来,耳骨快要贴在江翎瑜唇瓣上,生怕听不清:“夫人,怎么了?”
“让他走吧,”江翎瑜虚声说,“我有话,咳.......私下跟你说。”
“好好,夫人慢些,”唐煦遥见美人咳嗽,腾出一只手给他捋捋心口,顺势抬头望着莫羡,“你去吧,有劳你辛苦传信过来,爵爷身子不适,得静养了。”
莫羡忙拱手称是,这就出去了,朱太医也觉得伺候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药箱:“我见两位大人要歇息,这就告退了,病肯定是稳住了,切记,到明日一早都不能用膳饮水,饮酒伤胃,柱国大人本就腹疾缠身,此举无疑雪上加霜了,将军,照顾大人要格外仔细。”
“住下吧,这下雪路滑,加之我夫人情形不好,我不算懂医,担心得紧,要是我夫人晚上再呕吐,你也好早些过来。”
唐煦遥吩咐江玉去找客房,挽留朱太医:“府中客房颇多,让我的管家带着你选一间就是,要是介意明日一早不好回去复命,我帮着说几句好话就是,你莫担心。”
朱太医自然愿意,这等华府,处处陈设豪奢,想必住起来分外舒服,又免于披着雨雪回宫忙碌,最重要的是,现在宫中情形复杂,贸然回去,说错了话,是要掉脑袋的。
朱太医临走前摸了摸江翎瑜的肚子,生怕他腹中长出肿物,碍着他折腾这么久了,也不敢用力触诊,除了些必要的脏腑要摸清楚,要将指头按进去,剩下的地方都是放轻了手劲的,即使这样,还是疼得江翎瑜不住皱眉,在唐煦遥怀里温咛,大半是在说肚子疼。
跟着唐礼去客房时,朱太医又想,江翎瑜喝酒胃痛不能赴宴,其实是带着唐煦遥躲过一死,何其有福之人,自己仅仅是进了他居住的府邸,也逃过横祸,江翎瑜真是洪福齐天,哪怕只碰分毫,都足以在这多变的官场之中保全自己。
果真当初没赌错人。
人都走了,屋里清净,江翎瑜唇角时不时冒出些鲜血,唐煦遥悉心帮他擦干净,像抱婴儿一样哄着拍着的,柔声与他说:“夫人睡一会吧,养身子呢。”
“你很会抱婴儿,”美人哑声笑笑,“喜欢孩子吗?”
“没有,”唐煦遥顺手将被子拿来,一手搂着美人软透了的身子骨,另一只手则慢慢地把他裹进这些柔软的棉花里,“你刚生下来不久,我就是这样抱你的。”
美人握着唐煦遥的手,费力地往怀里拽,想让他揉肚子,实在喜欢他灼热的掌心,能安抚腹中剧痛的肠胃,待他真揉着了,江翎瑜虚声问:“那抱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说也奇怪,夫人,从前的许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做那些梦回忆起来,也是都是觉得朦朦胧胧,不大真实,”唐煦遥柔声轻笑,“唯独我抱着还是婴儿时的你,再梦到,觉得那么深刻,好像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我当时想,你肉嘟嘟的,身子雪白,眼睛很大,才是婴孩就那么漂亮,长大得成什么样了,这时你就冲着我笑,伸出手要搂我的脖子,我又想,他们抱你就哭,唯独我抱就笑,也许是真的有缘分,要是能一起长大该多好。”
“终是得偿所愿,”江翎瑜轻扯唇角,唇瓣上还残存些血迹,看着很是鲜红,衬得他面容更加苍白惨淡,“你我,成婚了。”
“嗯,”唐煦遥低头将唇瓣贴在美人额头上,停了好一阵子,这个吻很长,再说话时,声息有些哽咽,“成婚了。”
“我的好乖乖,不哭,”美人硬撑着哄着唐煦遥,“我不喝酒了还不成么?”
“成, ”唐煦遥把怀里的江翎瑜搂得很紧,“下次听大夫的话好不好?”
“好,我听,我听,乖乖别难过。”江翎瑜很想睡,困得说话直拉长音,可脏腑疼痛,也睡不着,又要哑着嗓子跟唐煦遥讨论案情,这就是刑部尚书干出来的的臭毛病,哪怕案子不是江翎瑜接手,也得反复推敲,闲着不办案就就不行,浑身难受。
“你猜,”江翎瑜问唐煦遥,“是谁给咱俩下毒。”
唐煦遥很不可思议:“夫人,你这天机神算,又推敲到内情了?”
经历火灾一事,阴差阳错保命之后,江翎瑜现在再提避开的险境时,觉得稀松平常了,因为死亡如影随形,习惯了,显得极为平和:“嗯,我知道这毒是什么人投的,或者说,我知道到底是谁想置你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