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廖无春到外头去打一晃,跟莫羡见了面,说了几句话就又回去了,跟皇帝如实说:“圣上,管家们,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人,大半都中了刺客的针,都还在昏睡。”
“难怪,”崇明帝恨得牙根痒痒,“朕派了那么多精干,竟保护不好两位大员,原来是中计了,也有情可原。”
崇明帝不忍再看江翎瑜跟唐煦遥的惨状,一个不停地咳血,另一个在火场砸伤了骨头,越想越难受,索性出去看看那个被羁押起来的刺客,路上,皇帝问廖无春:“凶手是你的人抓的?”
廖无春纠正说:“圣上,是臣撒下弥天大网,遍布京师各个角落,并没有针对某一位大员。”
“嗯,如此才对,”崇明帝话锋一转,“说起来调些东厂精干过来吧,朕的这两位爱卿命运多舛,屡次险遭不测,朕痛心疾首,也是担忧得很。”
廖无春颔首:“是。”
一行人到了柴房,烽木烊正跪着,五花大绑,垂头丧气,看着很是沮丧,崇明帝前脚踏入,廖无春就厉声喝斥:“皇上在此,还不拜?”
烽木烊懒散至极,身子被绑不便活动,也不慌不忙地给皇帝磕了头:“皇上。”
崇明帝背着手,面色威严浓重:“是你要刺杀朕的两位爱卿么?”
烽木烊摇摇头:“回皇上的话,不是我要杀两位大人,我与大人无冤无仇,既无干系,怎么能起杀心。”
“那你说,”皇帝问他,“是谁指使你,要是供出幕后主使,说不定朕能留你一个全尸。”
“皇上,”烽木烊竟开始讨价还价了,翻着眼睛看崇明帝,“要是我能说出另外一件跟江大人有干系的大事,您能让我多活两天再死吗?”
皇帝本想厉声喝斥,可一想,万一因为自己气顶了脑门,一意孤行,错过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那就不好了,于是收敛脾气,点点头:“可以,但要是朕发现你有意欺瞒朕,那就要现在死。”
崇明帝本想吓唬一下烽木烊的,没想到他根本不怕,平静点头:“当然可以。”
“皇上,这次刺杀江大人和唐将军,是首辅大人指使的。”
烽木烊笑笑:“我还知道,江大人文华殿遇刺,也是首辅大人做的。”
此话一出,崇明帝怒目圆眦,大声呵斥:“要是污蔑朕的官员,你可知道有多大的罪?”
“知道啊,”烽木烊脸色依旧云淡风轻,“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怕。”
话说至此,崇明帝就等着烽木烊继续往下讲,他叙述有条理,字字句句都清楚,尤其是提到西厂的太监身上有檀香味,让廖无春都暗暗吃惊,原来自己离着真相近在咫尺。
“无春,把他送到你的私刑房审讯吧,”崇明帝也是怀疑周竹深,如今一确认,倒没有想象中那么舒心,像是为江翎瑜讨回公道似的那样应当举国欢庆,反而很是忧虑,长舒一口气,手里一直捻着南红也停了,套回手腕上,再开口时有气无力的,“朕乏了。”
廖无春点头,抬起手搀扶着崇明帝:“好。”
廖无春也知道皇帝为什么没那么开心,他好不容易想要为民除害,为自己拔掉周竹深这颗眼中钉,可忽略了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一是时候不到,问责周竹深太早了,二是时候不到的原因,就是那个让皇帝又怕又爱的旻亲王。
所以廖无春觉得,此罚大半是判不下来的。
烽木烊跟着廖无春去了私刑房,进去的时候是蒙着眼睛的,所以烽木烊并未看到来时的路,只觉得是往下走了许久,摘下蒙眼的布,发觉四周黑黢黢的,想着是个地堡,
四周都是铁笼子,有一股很浓重的血臭味,内部阴寒,有些牢房里还有明晃晃的刑具,不知道是不是心生畏惧,烽木烊总觉得四下有黑影,是怨鬼不散。
廖无春没把烽木烊安排到这些笼子里,而是一直往前走,到了走廊尽头,进入一间光亮柔和的小屋子,陈设非常简单,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床,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红色的东西,烽木烊走近看看,发现是一块朱砂,猜着这屋子是看守犯人的东厂宦官居住的。
“你也知道这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不大干净,夜里睡不着觉,或是看见人影,就把朱砂攥在手心里。”
廖无春抱着胳膊,俯视坐下的烽木烊:“先在这住着吧,一天三顿好饭,还有酒菜,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咱家说,你是江大人亲自托付的,咱家得好好招待。”
烽木烊不大关心这个,只问:“提督大人,我真能活着出去吗?”
“当然,”廖无春挑眉,“凡是那小病美人交代给咱家的事,不惜一切代价,也得给他做成了,别怕,只要咱家不想杀你,那就没人能杀你。”
廖无春的欣赏都摆在明面上,他是真的很稀罕江翎瑜,不过人家有主了,廖无春就是夸也得避着了。
自这烽木烊进了这私刑房,就像养大爷一样,皇帝畏惧旻亲王,没有传唤周竹深,但又觉得对不起江翎瑜和唐煦遥,于是在紫禁城越来越坐卧不安,左右为难,廖无春也暗自跟他较劲,明明知道商星桥是刺杀江翎瑜的帮凶,就是不把他换下去,心里的愤恨虽不言说,就是让皇帝处处都不好受。
这些日子,太医一天来两趟,先扎针,再尝试喂些药,只是能灌进去的相当少,唐礼和江玉也早就恢复了,紧着守在主子们身边照料,人醒不过来,那也得干干净净的,尤其江翎瑜爱美,江玉就天天给主子擦一擦身子,唐煦遥有烧伤,就两天一擦,换上新的贴身衣物,直到唐煦遥背后的伤口都开始结痂了,才都稍有苏醒的迹象。
唐煦遥伤处都在后背,故而趴着三四天了,很不舒服,呼吸也不如先前畅快,许是真的受不住了,醒转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动一动手指,还轻微咳嗽两声,唐礼才刚给主子上完治烧伤的药膏,闻声又惊又喜,不由得喊出声来:“主子,您醒了?”
唐煦遥“嗯”了声,眼皮撩起又快阖上,屋里实在太亮了,刺眼得很,适应光线后,他才得以看看身边的情形:自己趴在床外侧,里面是江翎瑜,双眼紧闭,唇间总有丝缕鲜血,擦了就又溢出来。
“夫人,呃.........”
唐煦遥想摸摸江翎瑜的身子,手一动就要牵扯后颈,疼得呼吸一窒,待缓和些,手慢慢地攀过去,执意摸摸美人瘦削的肩,唇瓣嗫嚅:“夫人,我好想你。”
唐煦遥背疼腿疼,只剩双臂还能好好地活动,俨然一个半残废的人,他艰难将自己的上身撑起来,掌心交替,缓缓爬到美人身边,再卧下,脑袋搭在美人肩侧,声声呢喃:“夫人醒醒好不好,你看看我,夫人........”
唐煦遥想,这辈子都要守在江翎瑜身边,走不了就用爬,打断了腿就用手攀向他,就算四肢残废,口不能言,那唐煦遥就眼睛里都是江翎瑜。
“你别不要我,”唐煦遥眼含热泪,往美人身侧寸寸挪动,“夫人,你醒一醒,我好想你。”
唐煦遥哭一会,就盯一会江翎瑜,唐礼想劝,直接被轰出去了,就唐煦遥这么呆呆地守着,还紧紧地抱住美人,看着怀里的爱人忽然皱起眉头,不轻不重地咳,胸腔每震一次,口中就会涌出些鲜血,唐煦遥吓坏了,不顾脊骨剧痛,笨拙地从黄花梨矮柜上拿来白绢子,给美人轻轻擦拭唇角,边哭着唤他:“夫人,你怎么又吐血了,轻些咳好不好?”
唐煦遥心脏刺痛,真的像是细针断在心上那块最软的肉里,每搏动一下,都会刺向四面八方,又痛苦,又熟悉,在江翎瑜七岁罹患时疫之际,在他昏暗的卧房里,唐煦遥掬捧着手接住他吐出来的鲜血,心里也是这样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原来一切都没有变过,唐煦遥会永远爱江翎瑜的。
“乖乖,你怎么哭了,”美人咳着咳着就醒了,嗓子哑了,他颈下枕了玉枕,柔顺的长发散在床榻铺开,还有丝缕挂在床围子上的镂空雕花上,一睁眼看着唐煦遥泪眼朦胧,抬起手给他拭泪,哑声唤着给唐煦遥起的名儿,“小乖乖,你怎么了?”
“夫人,夫人醒了?”唐煦遥睁圆了眼睛,先是一愣,很不敢置信,仔仔细细地看了江翎瑜几遍,确信自己不是做梦,是夫人真的醒了,猛地抱住江翎瑜消瘦下去的身子,嚎啕大哭。
第113章
“怎么了, ”美人起不来身,昏迷这些日子不住地咳,把胸腔咳得很痛, 说话也有气无力, 喉间有些气息声, “是有人待你不好了吗?”
“没有,”唐煦遥满脸都是眼泪, 湿乎乎的,脑袋往美人颈下埋,“我想夫人, 我害怕夫人出事。”
“不会的,”江翎瑜捂着唇咳嗽,攥着白绢子给自己擦拭唇角的鲜血,“有分寸,何来出事一说。”
“那我担心夫人嘛, ”唐煦遥很是委屈,偎在美人怀里抽抽鼻子,小声嗫嚅, “你又咳血了。”
江翎瑜微微起来些, 背靠在床围子上, 想抱着唐煦遥安抚一下, 这一坐起来, 视线抬高,见他背后大片可怖伤痕,数道蜿蜒,素手颤着,指腹贴上去轻轻摩挲:“乖乖, 你的背如何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