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那人看模样得有三十岁,手里抓着一个斗大的黑羽黄嘴的鸟,眼仁明亮矍铄,翅膀上扎着半截箭,还在扑腾,正跟旁人抱怨:“出去一整日,竟只打了一头鹰,这东西没多少肉不说,杀了就是一股子腥臊味,也卖不出什么价,嗨,一家老小又要喝西北风。”
“哎,”江玉迎上去,“你说卖不上什么价,这老鹰你想要多少?”
“一些碎银就是,”猎户见江玉身上穿的衣料价值不菲,身后跟着不少军官和仆役,又不是本地口音,照理说这种人锦衣玉食,不懂民间行情,只要不是天价,适当多要也没什么的,但他不贪,只说,“多些少些都行,只要够我一家老小一日的饭食就好了。”
碎银?
江玉想了想,身上从来不带这些细碎的东西,索性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雪花银递给他:“我听你说家里困难,我多给你些,给亲眷去买些好的吃,也算我们积福积德。”
猎户先是惊诧,后“噗通”下子双膝跪地,直给江玉磕头:“多谢老爷,多谢老爷赏赐。”
一枚雪花银,要说日子节俭些,能管一家人一个月的饭食起居。
“我可不是,你见过哪个老爷亲自到集市上转圈的,”江玉笑笑,从他手里接过这受了伤的老鹰,“这鸟我看着甚好,拿回去给我家主子解闷。”
唐礼买好了东西,仆役在后头提着,走到江玉身边:“你买这老鹰做什么?”
江翎瑜喜欢这些毛乎乎的小东西,江玉也喜欢,这会正检查着它的伤势:“给咱们两家的主子解闷玩啊。”
唐礼:“?”
拿这种茹毛饮血的猛禽给主子们解闷?
“也行吧,”唐礼见这银子都花出去了,不拿也浪费,就说,“咱们先往回走,不要耽误了晚膳,这鸟翅膀上的伤不算重,好伺候。”
回了京府,江玉兴冲冲地拿着这头老鹰进了江翎瑜的卧房:“主子,您看这个。”
“哦,是鹰,”江翎瑜刚让唐煦遥扶着坐起来些,见这鸟眼珠子晶莹闪亮,毛色更是柔顺,心生喜爱,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它的羽毛,“你从哪弄来的?”
唐煦遥可不像江翎瑜一样对这鸟喜爱至极,反倒往后挪了挪,不想离着它太近,只一声不吭地抱着江翎瑜。
“怎么?”
江翎瑜察觉到唐煦遥往后欠身,回头与他对视:“你害怕它?”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唐煦遥捧着江翎瑜的脸颊轻轻亲吻,语调低沉而缓慢:“我先前在沙场之时,每每指挥完一场战役,敌军与我军死伤将士躺得遍地都是,这些老鹰,还有乌鸦,就会从天上俯冲下来,拿爪子从他们的脸上撕肉吃,更有盔甲被毁者,只剩一口气,肠子会被这些鸟生生从肚子里拽出去吃,本就在弥留之际的将士们哀嚎声不绝于耳,我也是悲怆得紧,我懂弱肉强食,可实在对这种鸟喜欢不起来。”
唐煦遥的话说完,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江翎瑜抚摸老鹰羽毛的手也讪讪抽回来。
场面过于惨烈,敢从刑场上拿一片肉回来的蛇蝎美人也得缓缓。
江玉等了半晌,试探着问:“主子,那这鸟........”
“带着治伤去吧,”江翎瑜接过唐礼递上来的湿绢子擦手,“还有,这些外面来的东西,都要弄干净些。”
待人都走了,江翎瑜摸着唐煦遥的手,轻轻捏一捏他掌心上的肉:“你这茧子倒是少些了,先前你将手伸进我衣裳里摸肚子,揉得我发痒,一边疼着,还想笑。”
唐煦遥历经这一劫,更加珍惜美人,与他说话时比先前还温柔:“这阵子不曾舞剑,也没有到军中去操练新兵,闲下来茧子就少了。”
“我也闲了许久,”江翎瑜皱眉,满心不快,“奉一书将案子查成什么样了,是不是有何难处,还是懒散度日什么都不做,怎么不来告诉我?”
“真是小孩心思,”唐煦遥满眼宠溺,揉揉江翎瑜的脑袋,“你今日才好些,他这些天哪敢叨扰你,不养病了?”
江翎瑜勾唇轻笑:“也是,倒是我想得片面了,这会子将他叫进来可好?”
“不急,”唐煦遥说,“让他们用过晚膳吧。”
“我许久没有睡在你怀里了。”
江翎瑜顺势侧过头,枕着唐煦遥的肩膀,他身子还是疼,做不了太大的动作,这样就算是撒娇了:“煦遥,我想你。”
唐煦遥护着美人的身子,低头亲吻他的唇瓣,将舌头挤进他口中时,隐约还能尝到些腥甜味。
江翎瑜缓缓阖上眼,一边任由唐煦遥含吻唇肉,一边虚声软咛:“你收着些,我受不住。”
江翎瑜也想跟他抱着缠吻,劫后余生,只想快些嫁他,既然你情我愿,长路漫漫,何必留这样的遗憾。
晚膳好了,诸位大员入座前,得先给东家送上饭食,于是唐礼端着两碗加了鱼肉蒸制的蛋羹,江玉在后头跟着,把饭后的药也端来,一进屋,两家主子吻得正欢,唐煦遥漆黑的长发散落在江翎瑜露出裤管的膝盖上,他坐着,江翎瑜软卧在他怀里,领子扯开得大些,露出些雪白的肌肤,眼眸迷离,美人素手发软,侧放在柔软的床褥上,如此让唐煦遥揽着,黑发遮体,很有些乌云盖雪的感觉。
唐礼怔住,江玉跟在他身后,这么一停,险些把药给晃洒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侧头看了看,也急忙回避,躲在唐礼身后。
将军吻美人,如此状貌,真像是衣冠整齐的春宫图。
唐煦遥跟江翎瑜听见有动静了,进来的还不是一个人 ,还是只顾着这些想干的事,全然不搭理。
唐礼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精通各种起居上的大小事,也懂得尊卑有别,世故圆滑,可见此情此景还是有些慌乱的。
毕竟,他哪能想到自己家主子会这一出,陶醉得不行。
唐礼慌忙将吃的搁在矮柜上,江玉也照做,一块惊慌失措地出去了,没有人打断他们。
谁敢啊?
人一走,唐煦遥松了美人的唇瓣,他的胸骨受伤,不能随便触摸,就陪着他把这口气喘顺,两个人亲热不会被任何人中途打断,他们也不会觉得羞耻,是不得不停的时候,唐煦遥才会就此罢手。
别人?别人算什么,一次一次历经生死,唐煦遥跟江翎瑜愈发沉溺情爱,什么事让他们开心就做什么,甜蜜话都说出来,藏在心里算怎么回事。
江翎瑜都想好了,待骨头也长好,完全愈合,夜夜都要和唐煦遥抱紧了睡,历经生死也习惯了,但最后一面见到的是他,想到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一辈子也算圆满。
唐煦遥伺候着江翎瑜用过晚膳,自己正吃着,唐礼又进来了,脸上绯红,开口支支吾吾:“主,主子。”
唐煦遥咽下口中鲜嫩的蛋羹,俊眉一挑:“嗯?”
“我是想提醒主子跟江大人记着早些喝药,”唐礼不敢抬头,“冬日了,凉得快。”
唐煦遥知道他是因为刚才的事如此,就说:“知道了,下去歇着吧,这些日子累着你跟江玉了。”
唐礼说了些柔情话,正要走,又被江翎瑜叫住:“有劳你把奉大人叫来,我找他有些事。”
“是。”唐礼出去,没一会奉一书进来,真如唐煦遥所说,他是将许许多多的零碎线索都整理好了的,悉数写在纸上,只怕口述有遗漏。
“尚书大人,”奉一书看着很有些倦容,将手里的一叠纸呈给江翎瑜,“这是受朝廷托付查的案子,有几位关键人物已经让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们带人去查了,已知的东西都在上头了。”
“这些日子也是有劳你了,本来是朝廷派给我的事。”
江翎瑜觉得有些对不住奉一书,他年岁大,跟江怀差不多,他免不了有共情之心,想简单问几句话就让他回去:“你且说说,当时你到提刑按察使司,都看到了什么?”
“大人,刘倪的尸首惨烈异常啊。”
奉一书再度提起,还是忍不住地作呕,硬生生地压回去了,如实讲述:“我到提刑按察使司的牢房时,里头全是血,人仰躺在地上,被开膛破肚了,肠子从血口里流出来,还带着其他的脏器,不过有些怪异的是,他的肠子有一部分被缠在一个木条上,我拿起比对了一下,是他颈上的枷锁被人掰断,因为断口很是怪异,有许多细碎的毛刺,不是砍得那样整齐,又缠了些........呃,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枷锁被人为掰断的?”
江翎瑜皱眉:“这果真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正是,尚书大人,”奉一书提醒说,“此案处处不合常理,一是这枷锁,二是他一个饥一顿饱一顿许久的囚犯,怎么会有力气掰断枷锁?”
“我知道了,”江翎瑜若有所思,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片刻之后,他温声与奉一书说,“奉大人请回吧,你也累了,容我仔细看看你写的东西。”
奉一书退下,江翎瑜才把心里的疑惑跟唐煦遥说出来:“你说,这件事有没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