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江怀想起江翎瑜在文华殿让刀穿了心口,自己不曾心疼他,还把他气到呕血一事,悔恨交加,当着夫人跟廖无春的面,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光着脚趟过满地尖锐,找出许久未穿过的官袍换上,大睁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口中小声念着:“霖儿,你等等父亲,父亲来接你回家,咱们不做官了,再也不去朝廷了。你喜欢煦遥,父亲就送你出嫁,以前的事,是父亲对不起你。”
  “等等父亲好不好,”江怀丢了魂一样,像个木偶,浑身僵硬,一边换衣裳,嘴里念念叨叨,“霖儿,你撑住,父亲想你。”
  廖无春一下子傻眼了,求援似的看着江夫人,她更是哭得悲怆,丝毫不约束江怀的行径。
  她比谁都想让江翎瑜回来。
  江怀不顾廖无春的阻拦,径直闯进养心殿,在崇明帝眼前磕头:“皇上,老臣之子命薄,不能再为皇上效力了,让臣的儿子回来吧,求求皇上,放朕的儿子回来,求求皇上,老臣给皇上磕头了。”
  江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在皇帝眼前放声大哭,他对江翎瑜有愧,哪怕自己一死,换儿子回来就好。
  崇明帝没法逃避,也没办法辩解,因为从一开始漠视江怀的诉求,逼着江翎瑜上任,才后知后觉他真的是身患重疾,自己就错了,什么样的国情需要劳动一个朝不保夕的病人,如今江怀已经跪在自己眼前,作为一个父亲,为着江翎瑜苦苦地哀求,崇明帝心里不是滋味,实在自责不已。
  “太傅,是朕对不住你。”
  崇明帝心软了:“那朕让廖爱卿前去探病时问一问,如果翎瑜愿意告病回京师,永不出任刑部尚书一职,朕应允;他要是愿意做官,就留在任上继续做政绩,朕也应允。”
  崇明帝问江怀:“这样可好?”
  江怀知道,这已经是他作为君王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了,抬起手胡乱抹干眼泪,点点头:“好,臣要去保定府,听他亲口说出他的抉择,臣才能信。”
  崇明帝很有些不悦:“朕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江怀不说话,也不看崇明帝,他临走前把后事都交代给夫人了,死也行,就是想再见江翎瑜一面,也就能闭上眼了。
  也去见唐煦遥一面,儿子喜欢他,愿意嫁给他,嘱咐两句,再把先前冒犯他一事清算,去道个歉。
  江怀不问还剩几日自由身,尽数拿去了却凡尘事。
  “那好,你去吧,”崇明帝知道自己理亏在先,龙颜不悦,也说出些伤他的话,“不见棺材不落泪。”
  “皇上,老臣早晚都会见到自己的棺材。”
  江怀神情空洞,冲着崇明帝苦涩地笑了笑,与其实说是向皇帝倾诉衷肠,不如说是在忏悔:“老臣的儿子小时候健康,臣和臣的夫人生在福中不知福,因为他不爱读书打骂他,之后他罹患重疾,再也没有过一时一刻的舒心日子,臣只想这苦命的孩子安稳地活几年,皇上.......别怪臣。”
  崇明帝见江怀的狼狈模样语塞,他先前剿杀逆党之际,站在自己眼前,拿着各式的证据供词述职,是那么神采奕奕,何曾想过他为了保全江翎瑜的性命,以这种方式跟自己相见。
  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江怀手脚都是伤痕,一瘸一拐地离开,再也没回头看看养心殿,崇明帝出神地望着,问廖无春:“你说,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崇明帝在养心殿望天,迟迟不换衣裳,一下子耗到一更天,雪景甚美,可没心思赏。
  同时刻的保定府,昏迷大半天的唐煦遥被腹内的剧痛惊醒,想抬起手摸一摸,哪知道身上各处更疼,一时间无所适从,失声喊了出来,随后就是一阵咳嗽。
  “主子,主子醒了?”
  唐礼又惊又喜,忙上前问问他:“主子哪疼得厉害?”
  “我腹痛.......”唐煦遥迷迷糊糊的,哑着嗓子开口,阖着眼皮,抬起手摸索几下,发觉身旁空落落的。
  “霖儿,我的霖儿呢?”
  唐煦遥猛然惊醒,一下子坐起来,腹中碰伤的脏器疼得厉害,也只是用手摸一摸,缓过来继续找着江翎瑜,屋里除了唐礼,就还有骆青山,他挣扎着要下床:“我的霖儿在哪?”
  “主子,江大人在旁边的那间卧房,伤得重,还没醒过来。”
  唐礼和骆青山都来阻拦他:“主子,先不要挪动,可得静养些日子。”
  唐煦遥就像没听见一样,只穿单薄的寝衣,披散着长发,脚也光着,捂着正在剧痛的腹部下床,绕开两个人,推开门就跑出去了。
  唐礼慌张地追上去:“主子不能去,外头下雪了,不要冻坏了身子!”
  下雪了?为何是这个时候。
  唐煦遥想起江翎瑜还曾问自己什么时候下雪,很想出去玩,如此良辰美景都应了他的谶,他却重伤不醒,唐煦遥万分悲怆,为没能保护好他自责,光着脚踏过积雪,寒风轻而易举穿了他的衣料,身子虚弱受冷,连心口处的旧伤也跟着发作起来,随着呼吸抽痛着。
  唐煦遥顾不上这许多,猛地推开两个人曾住的那间卧房的门,看着面唇惨白的江翎瑜仰躺在床上,这半天内,他几度生命垂危,莫羡为他施救了一次又一次,此时正在他脆弱的心肺上重新刺满银针,唐煦遥见状心疼得落了泪,颤声喊他:“霖儿......”
  第82章
  莫羡听着唐煦遥说话的声音, 情绪还多少平复了些,以为他还无恙,还能下来走动, 可施完针, 又觉得不对, 他也是伤着内脏了,剧痛非常人所能忍, 不可能这么早就有力气下床吧。莫羡心里生疑,再一回头看他的形容,惊得发怔, 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大睁着眼睛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唐煦遥脸色灰白,只穿一套寝衣,挽着的裤腿都没来得及放下来,脚光着, 沾了许多的积雪,自进了这间卧房才开始缓慢化水,冻着的地方, 都逐渐浮起绯红色, 不久就会一片青紫。
  唐煦遥哪是无恙, 他虽健硕, 从沙场回来也是满身的伤病, 发作起来难以入眠,这场横祸致他身上多处受损,这是一口气吊着才跑了这么远。
  莫羡一时间没了主意,跟江玉面面相觑,唐煦遥竟是这样的痴情种。
  “主子, 您这是做什么,”唐礼抱着一件厚大氅追过来,披在唐煦遥肩上,“主子,快随我回去,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呢?”
  “我不回去,”唐煦遥腹痛得直不起腰,也走不了,只好倚着书柜缓一缓着力气,“我要守着我的霖儿。”
  唐煦遥知道江翎瑜还活着,心里总算好受一点,但依旧偏执,说什么也不肯跟唐礼走。
  莫羡已经给江翎瑜施完了针,随手把盛银针的木盒递给江玉,上前来搀扶唐煦遥:“将军,既然如此,您也歇在这间房里吧,我也好一并看诊,不要再冒着风雪回去了。”
  莫羡都应允了,唐礼也没什么可说,别人抱不动唐煦遥,只有骆青山搂着扶着的,一步一挪地护着他到了床里侧躺着。
  以往都是江翎瑜睡在里面,但他的情况更差些,需要时常盯着急救,这次就在外侧躺着。
  唐煦遥望着骆青山,轻声开口:“多谢你。”
  “主帅言重了,”骆青山摇摇头,“主帅扶持我多年,对我恩重如山,如此小事何须言谢。”
  骆青山心里不是滋味,和唐礼一起,拿棉布抹净他腿脚上的雪水,再为他盖上被子。
  莫羡想让唐煦遥好好养伤,他倒紧盯着躺在身侧的江翎瑜,还从被子里摸索着,直到握住江翎瑜发冷的手。
  “霖儿,”唐煦遥想与江翎瑜十指紧扣,但能用力的只有自己,江翎瑜细长的指头始终垂着,唐煦遥心里难受极了,强忍痛楚挪得离他更近些,唇瓣在他耳骨边轻碰,“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我乖,”唐煦遥不想睡觉,只想跟他说话,眼眶红红的,“你别丢下我,霖儿,我想你。”
  唐煦遥在江翎瑜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莫羡熬到三更天,困得眼皮直打架,骆青山也伏在书案上睡着了,唐礼和江玉还硬撑着守在各自主子身边,以防不测。
  “主子,”唐礼轻声劝唐煦遥,“歇息吧,这一场祸事,您与江大人都伤得不轻,得好好地养身子才行,万不要落了病根。”
  唐煦遥直着眼摇摇头:“你们睡吧,我守着他。”
  就像上次江翎瑜遇刺,唐煦遥日夜不合眼的伺候着,留意所有细微的动静,生怕他醒过来找不到自己。
  唐煦遥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从黑夜到了破晓,蜡烛燃尽了,又换成油灯,最后天光熹微,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沉睡。
  莫羡头脑昏昏沉沉,起来去给唐煦遥煎晨服的药,走之前来看看江翎瑜如何了,刚握着他的手想要诊脉,就瞥见唐煦遥的眼白爬满了红血丝,气色比夜里踏雪闯进来时还要差,向来红润的唇开始干涩发白。
  莫羡倍感不可思议:“将军,您一宿没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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