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主帅,”骆青山把缰绳递给唐煦遥,乐呵呵的,“我带来的呗,它性子可真烈,这一路老是想着踢我,我都不敢多歇息一会。”
“我真怪道这马是怎么跟着你来的。”
唐煦遥摸摸软乎乎的马鼻子,还揉揉它的耳朵,跟骆青山说:“它可记仇,不熟的人驱遣过它,要记上好几年,剜着心思要踢上一脚,这种马一辈子就认一个主,来唐府以后,唐礼整整一年才敢牵它。”
话说完,唐煦遥含笑看着稍微低下头的马:“这一路过来,冷不冷?”
这匹马对外人犯犟脾气,见了唐煦遥倒十分温顺,侧着脑袋在他肩上蹭一蹭。
唐煦遥翻身上马,与骆青山一同出城,路程比唐煦遥想象中远,逐渐远离人群,从掉光叶子的树木林立之处,逼近只长些枯草的沙地,天高风急,云还没来得及舒卷就散了。
唐煦遥有些恍惚,好像梦回沙场。
马似乎跑得不稳了,唐煦遥回过神,轻扯缰绳,让马缓一缓,顺势问旁侧的骆青山:“还没到吗?”
“还有一段路,”骆青山说,“路过此处,就算走完了大半距离。”
唐煦遥发起愁来,回京府路远,入了冬,江翎瑜体寒怕冷,天也是越走越黑的,自己需得早些回去。
唐煦遥一走,江翎瑜也闲不住,在暖气融融的屋子里侧着身子看了会书,就把江玉叫来:“袁正关押在何处?”
江玉说:“回主子的话,就在提刑按察使司内,派专人看守。”
“我去一趟,”江翎瑜握着暖炉,贴在腹部,让江玉扶着起身,“你提前去支会一下,提人出来,我要审讯。”
江玉手上垫着帕子,又是扶着江翎瑜的腰,还搀着手臂:“是。”
“啧,”江翎瑜气得笑了,“还用这样护着我?能走。”
江翎瑜坐马车去了提刑按察使司,莫羡不放心,就跟着去了,到了之后一路走进公堂,见袁正披头散发,束手束脚,穿着单薄的囚服跪在不远处。
江翎瑜板着脸发问:“你是镇国大将军少年时的同窗么?”
袁正早没了往日的神气,跪倒在地,对着江翎瑜低眉顺眼:“回大人,我是。”
“我听说你出身门第很高,”江翎瑜喉间冷笑,“拿一包炸酥肉就想从镇国大将军那套话?你们这些人,蠢得让我不知道做什么才算不欺负你们。”
袁正不是不知道这酥肉到底牵动了些什么事,单是没想到,江翎瑜会知道,如今被揭了短,也只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含糊着认错:“大人恕罪,那时我年少不懂事,曾轻看将军。”
江翎瑜来这一趟,不光是给唐煦遥出气,也多少能震慑他一下:你的烂事,还有更烂的事,我都知道,我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故意欺瞒,别怪我再揭你的短。
见袁正浑身都是鞭痕,光着脚冻得直哆嗦,江翎瑜又善心大发,支使江玉过来:“去给袁提刑买些棉衣棉鞋来,他还没经皇上审判,依旧归为提刑按察使,你们这些当差的,甚是不懂礼貌。”
袁正知道,这是江翎瑜的怀柔计,先打一巴掌再给两个甜枣,平时庸俗至极的招数,到现在袁正落难,才真的受用,对江翎瑜是感恩戴德。
江翎瑜也不急着继续问了,待江玉回来,让袁正自己穿上棉衣,才继续审他:“我问你,朝廷的货物过境保定府,是走哪条路?”
江翎瑜一说这样的话,袁正当时就慌了,眼神闪烁,但事已至此,不答不行,就说:“回大人,走官道。”
“那走官道要送走的货呢?”
江翎瑜随手将惊堂木扔下去,尖锐的棱角磕在袁正膝盖上,他齿间“嘶”一声,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江翎瑜厉声呵斥他:“别跟我耗时辰,你以为我真是个吃干饭的病秧子,什么都不懂就上任?我告诉你袁正,我奉旨前来,抓的就是你这样吃里爬外的反贼!”
袁正不敢抬头:“大人,那批货........”
“还跟我绕圈子,”江翎瑜号令站在身侧的衙役,“先打三十棍。”
“不不不,大人,我说。”
这样的天气,袁正可不敢挨棍子,打得皮开肉绽,在阴牢里怕是要化成脓肿,忙不迭地招了:“朝廷这批货物是银盐参半,盐本是走水运,但不知为何成了陆运,刘倪起了歹心,叫我命人转运了,都,都到了我们府上。”
“刘倪起歹心?”
江翎瑜最烦别人明着把他当傻子,斜睨他一眼:“你官大还是刘倪官大,再说,你所任官职之位,跟转运司有什么干系,还能截货,这里头的配置,该不是早就让你掏空了吧?”
袁正极力瞒着这些事,其实是想给妻子父母夺一线生机,江翎瑜来审讯,已然是拿着答案出考题,一切都晚了,袁正万念俱灰,垂了头:“大人,我招,我会将我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江玉,将纸笔递上去,他说话我懒得听。”江翎瑜哪是懒得听,是快要坐不住了,他这实打实地受了冷,原本在知府衙门腹中就不适,冻了许久就疼起来了,脸色很差,手藏在大氅内摸着胃,疼得厉害了就用力按一按,硬撑着堪堪面色平静,本以为能瞒过去,江玉趁着过来拿笔,递上了一个新的暖炉给江翎瑜。
“主子,”江玉慢吞吞地收拾纸笔,实则停在江翎瑜边上关怀,“肚子又疼了吗?”
江翎瑜见事没办完,没法多说,只轻轻摇头:“不要紧的。”
江玉不断催促袁正快写,待画了押,草草收拾了笔墨,写好的文书自己替江翎瑜收起来,吩咐仆役:“江大人有话,过些日子还来,看好了他,不要让他自戕,出了事你们都要挨罚,拿脑袋换!”
听众衙役满口答应,江玉紧着把江翎瑜扶起来,陪着他慢慢走:“主子仔细脚下,再忍一忍,回府就暖和些。”
江翎瑜腹痛时轻时重,眉头常皱着,无力与他回话,单是走就很慢,上了马车后就蜷着身子,额角抵着马车内部的木楞上,江玉实在不放心,就跟他坐一块了,也好照顾着。
“主子,您枕着我的手。”
江玉掌心垫上绢子,隔在木头与江翎瑜的额角之间,仔细嘱咐他:“万不要磕了脑袋。”
江翎瑜没说什么,乖乖地把额头抵在江玉手心里,阖上眼忍痛,主子这么难受,江玉也想像唐煦遥似的给他揉揉,但离得这么近,已经是莫大的冒犯了。
再亲近些,江玉真的不敢。
马车一路颠簸,江翎瑜疼得鬓角,脸侧都出了一层淡薄的冷汗,打湿了些碎发,眉头拧着,呼吸声也乱起来,夹杂些忍不住痛的轻咛,极其轻微,但江玉都听得见,江玉很担心,也只是用手给他捂住腹前的大氅,免得冒风。
给主子揉一揉,那是唐煦遥能做的事,江玉不敢僭越,隔着大氅摸摸他的腹部已经是亲近的极限了。
回了京府,江翎瑜不喝些热水,更不愿意喝药,只让江玉伺候着换了衣裳,紧着盖上被子躺着。
江翎瑜不忘弱声交代:“我房里的灯不要熄灭,待将军回来,让他吹熄就是。”
江翎瑜是很固执地要给唐煦遥留下一盏灯,无关身份和地位,是与爱人同居一室,才留的这盏灯。
城外的校场内,唐煦遥身穿重甲练兵,一到下午,就觉得心里不安定,上蹿下跳的,疑心是江翎瑜出了什么事,但这新兵已经不是初识江翎瑜时训得那批了,不知五军都督府从哪凑来的这些人,能耐良莠不齐,费了唐煦遥许多心思,天色见晚,怎么也训不好。
“这帮人,真是的。”
唐煦遥一气之下回了营帐,跟陪同自己的骆青山说:“近些日子,你都是训这些人吗?”
“嗯,”骆青山笑得憨厚,接过唐煦遥手里的兵器搁在架子上,“这许多天,我也惯了,就是主帅不要太动气,早晚都能训好。”
唐煦遥笑了笑,接过骆青山倒的一杯热茶,抿了几口,心脏突然跳空了一下,唐煦遥当即捂着心口,骆青山迎上来:“主帅,怎么了,旧伤复发了吗,我去请大夫。”
“不用,”唐煦遥拦住他,“不是那码事。”
“青山,你先盯着吧。”
唐煦遥怎么待着都心慌,索性急匆匆脱下盔甲:“我夫人身子不好,不能许久离开人,天都快黑了,我得回去看看。”
骆青山瞪了眼:“主帅,你夫人?”
“哦,是江大人,”唐煦遥反应过来说错了,但提起江翎瑜,还是满眼的宠溺之色,“他也快成我夫人了。”
唐煦遥赶紧骑马回去,骆青山不放心,派了两名亲信护送,唐煦遥心里急得慌,越骑越快,那两个人都跟不上了,披着夜色回了京府。
唐煦遥牵着马进了院子,遇上来巡视的唐礼,顺手把缰绳递给他:“霖儿怎么样?”
“主子回来就好,”唐礼说,“江大人下午出去审袁正了,回来就说腹痛,我和江玉轮流劝他歇息也不听,给您留着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