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生日呢?”杰问。
  翠子的视线飘忽。
  “当时,确实有点忙,之后看你没反应,以为就这样了?你也不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也乐得轻松。
  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杰堵在她身前,身形高大,压迫感格外强,厚重的乌木香镇得人脑袋发晕。
  “那也不能怪我,”她后退两步,指着杰,“你也没说你想要嘛。”
  向前一步又堵住翠子,他说:“难道说想要就行了吗?”
  他拂过翠子鬓角的头发,别到她耳后。
  她缩缩脖子,眼睛看向一旁:“呃、行吧?大概率?”
  又是不确定的话语,杰的视线扫过房内,和以往比起来格外整洁,她还没来得及把床铺堆满。
  “那我今晚留在这里,我的房间积灰了,刚好你可以讲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翠子身体向后倾,神色犹疑,不敢看杰。
  最近,她有了点性别意识。因为在学校宿舍,住她隔壁的隔壁的洋人姐们,格外开放。在某天晚上带男友回宿舍,晚上的声音,周边人都听得见。
  不好说,感觉不太行,有点起鸡皮疙瘩。
  杰补充:“我靠在床边,坐地毯上。”
  不上床应该还行……吧?
  翠子点头,说:“好。”
  “……”
  有性别意识,但不多,杰放下手,盯了她一会儿,提醒她。
  “翠子,如果有家人以外的人说要留宿,不能答应。”
  “我知道,裕美教过差不多的。”
  “……”
  所以,他是漏网之鱼。
  于是,这场单方面的冷战,结束于冷战发起方的莫名愧疚中,对裕美的。
  第二天,周五,杰离开。
  晚上,翠子想尽快完成家人发布的每周任务,免得忘记。
  她先给裕美打电话,之后又分析一通杰昨天的态度,她觉得他也想要,只是没好意思说。
  于是她又打给杰。
  杰说:“有任务,正在去冲绳的路上,有想要的特产吗?”
  “都行,随便带点你喜欢的吧,”她问,“多久回来?我在日本待不了几天。”
  “两天就能解决。”
  杰的语调中,带着傲气,他对作为咒术师的自己格外自信。
  但直到三天后,翠子都没等到杰的消息。
  第17章 咬她意义。
  咒术高专,大致上,是善的吧?
  忽视要求他入学时,隐约的强硬态度,杰如此告诉自己。
  但这样善的地方,却把电车难题,交到他和悟手上,要他们去护送一个无辜的人去死,为了更多人的安全。
  用数量衡量人的生命是正确的吗?
  但他们作为咒术师就是这样,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去保护数量更多的、弱小的非术师。
  那么作为祭品,自愿去死的星浆体,也与他们相同?
  所以,这个任务没什么问题?
  未来也要这么做,必须这么做吗?
  不对,这其中有不对的地方,心底的声音叫嚣着,但理性上,从小到大所见的社会新闻和高专的教育理念,都说这是正确。
  “要是最后,星浆体拒绝同化呢?”他问。
  清脆的声响后,一枚硬币弹到空中,嗡嗡声像是冰块划过砂金表面。
  翠子曾跟他说过原理,空气扰动还是共振,记不太清,大概就像世间万物总是相互牵连那样的道理。
  悟接住他自己弹出的硬币,说:“那就不同化!”
  随口回答杰,悟打开手,手心里有三个硬币。他在专心研究,若是不用咒力,怎么同时抛硬币,并且都抛出正面。
  纠缠成结的思绪被一脚踢飞,杰笑出声,问:“没关系吗?这意味着和天元大人开战哦?”
  “怎么,你怕啦?”悟斜着眼,挑衅地看着他,“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是的,我们是最强,有能力这么做。」
  但非术师的子弹,击穿星浆体的脑袋,轻易击碎这种想法。
  那个没有咒力的男人,也轻易击败他。
  倒在地上,意识模糊,温热的液体流出鼻腔,滑落到脸侧,留下一路紧绷的触感,胸口绽开大十字的赤色血肉之花,不觉得痛,只是发凉。
  男人说:“……咒灵操术啊,杀掉会很麻烦,所以专门控制了力道,你可真是得了父母的恩惠。你们这些术师,明明得了上天眷顾,却还是败在我这个咒力都没有的猴子手下,哈……”[1]
  地面变成水面,身体陡然下沉,意识落入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小提琴的音色传来,人骨作就的弓和弦,带着腥气,摩擦出两种刺耳的音调,一高一低,照固定的频率演奏,来回拉扯神经……
  “杰。”有人叫他的名字。
  睁眼,硝子站在旁边,她的“工作台”旁。
  “衣服。”她指向旁边放着的新制服。
  “理、星浆体和悟呢?”他问。
  硝子背过身去,等杰换衣服:“星浆体被「术师杀手」带去盘星教,悟去追了。”
  说完,硝子沉默片刻。
  说实话,她几乎从不掺和别人的事。譬如,不与他人讲述自己,也不干涉他人,于是极少能真心安慰他人。
  幼时,暴露对反转术式的天赋后,就是被迫营业,整天见妄图永生的死人味老头。
  「视而不见」和「缄口不言」,才是在这个有病的世界上,活得过去的好方法。
  但她思考一会儿,说:“那个杀手从来没有失过手,所以你不用自责。”
  悟算是他唯一的失手吧,谁能想到刀都捅进脑花了,悟能临时学会反转术式,慢慢自愈呢。
  安慰一句话可能不够,硝子想,杰看着温和,但实际上是十分傲气的人,她再想点有用的话比较好。
  但她再次开口,却发现背后已空无一人。
  东京都内,到处都是盘星教的据点。
  当杰挨个找过去,找到理子的所在地时,五条悟抱着理子的尸体,站在蚂蚁般密集的教众中央。
  这些非术师的教众,脸上洋溢着微笑,双手一开一合快速鼓掌,为“他们在同化前杀死星浆体”而喝彩。
  明明星浆体同化是拯救他们的善因。
  “有弥赛亚。情节的人早晚会被钉上十字架。”
  脑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意外地,愤怒很少。
  但困惑、恶心、眩晕、无措……混乱地涌向口、
  鼻、头顶,像是划开头皮,向内灌注水银,皮肉之间的连接处都溶解。
  悟说,要不要把他们都杀了?
  他说,那没有意义,所以没有必要。
  但,他们想杀理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埋藏不该有的想法到最深处,他和悟一同离开,带着理子的尸体。
  悟说,要把理子送回高专,送到她家人身边。
  于是悟离开,杰走在街上,独自一人。他没办法回去,暂时,没办法面对不久前遭遇的场景。
  但像是记住一段旋律后,很快就能在街边听见,刚学会的生僻字,下一本书前就能看见。
  人一旦认知到某件事,就会发现它随处可见,全在朝他聚拢。
  商业街的大屏幕上,在播放康斯坦丁的预告片,复古泛黄的油画中,百夫长拿着命运之矛,刺入十字架上耶稣的侧腹……
  一年中,日本能有多少带宗教意味的电影?
  不多。
  但为什么偏偏赶在现在?
  移开视线不去看,放空大脑,面前的厚玻璃映照出他的身影,黑色的,像是焦糊的一团。
  现在,谁才是强者,谁才是弱者?他又是什么?
  再次陷入思维的漩涡,他又一次清空大脑,但身体里有个声音不断出现,絮絮叨叨,撕裂他的想法,阴冷的小提琴声又隐约浮现。
  倾诉的欲望,像呕吐物一样漫到喉头,仿佛只要他能开口,就能释放体内胀到疼痛的污物。
  但是不行。
  悟认可他是挚友,是因为他们同为“最强”,所以他不能在悟面前,暴露悲观弱小的一面。
  翠子喜欢他,是因为觉得能轻松相处,所以他要万分小心,不能暴露过于沉重的情感。
  哈——
  使劲吐出一口浊气,又大口吸入。
  呼气,吸气。
  这样的偏爱,这种对不完全的他的偏爱,有什么意义?
  “小哥,你不舒服吗?”
  路过的男人,见杰蹲在小巷阴影处,按住胸口深呼吸,压力很大的模样,便向他问询。
  但并非出于好意。
  他身材消瘦,嘴里叼着烟,穿着皱巴的套头长袖,大概几天没洗,发型胡渣也显得不修边幅。
  “年纪轻轻的,别想太多,抽根烟,什么都好了,再不行,哥还有更舒服的东西。”
  火柴划过磷面,亮眼的火花一闪而过,橙红的火焰燃起,跳动,他点燃新的香烟,递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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