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之后,事件顺应杰原本的预想发展,裕美提着个沙发抱枕回来,交给翠子,他们看着翠子排队安检,进入候机厅,直到再也看不见。
2005年8月20日,19:05。
美国加州,圣迭戈。
翠子趴在宿舍窗沿,看落日辉煌。
夕阳,落在西海岸的海平线,烧出弯弯的缺口,附近的海水通红,云融成金箔,再往上,就渐渐变白,自然衔接淡蓝色天空。
明明色环和光谱的顺序,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但现在却找不到,想象中,该衔接赤橙黄和蓝的其他颜色。
果然,平时还是要多观察现实,理论不是哪里都能套用,她想。
张大嘴打哈欠,她眯起干涩的眼,这一天,她做的事情,比以往一周还多。
在8月20日16:40登机。
在座位上待了十个小时。
在8月20日10:45离机。
因为时差,时间仿佛倒流,但身体的疲累还在。
驾驶着肉。体,她去办理手机卡、银行卡,还有宿舍的入住手续……等终于进到宿舍,一推行李箱,它啪嗒倒下,她站在原地,叹口气,又扶起它,打扫房间。
裕美真厉害啊。
坐在窗边,翠子想,办卡、交水电费、买日用品、擦灰、铺床、整理衣柜……真的好累。
她之前从来没做过这些。
再强调一遍,裕美真厉害啊。
用新手机卡,给亲朋好友们发送消息,通知换号,翠子躺在床上,不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是裕美的来电。她嘱咐翠子注意防晒,说是刚看杂志里说,皮肤癌主要是紫外线造成的,加州太阳大,她让翠子小心点,又让翠子去拍洗衣机长什么样,要教翠子用。
“下次吧,下次,”翠子说,“我今天一点都不想动了。”
“好吧,那下次。”
挂断通话不久,翠子又接到兰的电话,兰让她拍点风景照,于是她发送几张来时路上的风景。
之后,她就玩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再次醒来是早上7点,手机顶部闪烁绿光,代表有讯息送达。
杰:方便通话吗?
讯息接收时间是昨晚22:36,可能刚好在她睡着之后,以往这个时间她还醒着。
翠:昨天太累睡着了,刚醒,现在要打电话吗?不的话,我再睡一会儿。
发完讯息,她快速锁屏,眼皮才盖下一半,屏幕就又亮起,杰的来电。
这么快?
翠子撑开眼皮,她还以为能逃一个电话呢。
她讨厌接到电话,像是某种东西突然入侵她的生活。很多人知道她不喜欢,但只有杰会提前发讯息询问,方便她拒绝。
“喂,”她接起电话,“怎么了?”
“……”
水雾弥漫,自封袋中的手机变得滚烫,坐在浴缸里,杰不确定要不要开口说话,在浴室说话有回音,翠子会听出来他在泡澡。
全。裸的。
或许,他不该那么快回电话,但他了解翠子的德性,再加上时差问题,要是不快速回电,下个通话不知道要等多久。
“怎么不说话?”
透过听筒,翠子的声音有些失真。
“啊,日本这个时候差不多晚上十点?你在干嘛?泡澡吗?然后不好意思说话?”
“……”
心灵沉静下来,尴尬的情绪消散,反正翠子已经发现,就无所谓了吧?
他站起身。
水珠透亮,呈现皮肤的肉色,接触空气后迅速变凉,划过身体表面的沟壑,落入水面,打乱水中映影。
抬腿跨出浴池,在满布水汽镜子前,他把浴巾盖在头上。
“秋葵形的啃咬玩具在哪里买?梦幻最近对这个感兴趣,但剩得不多。”
最后,梦幻还是留给他。一方面禽类出境管理严格,证件办理麻烦,另一方面担心小鸟在十小时以上的长途运输中出事。
“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拜拜,嘀。”
室内重归寂静。
这就是翠子打电话的风格,就事论事,事完断联。
擦干身上的水渍,时间让镜中人变得清晰,杰伸手触碰镜面,光洁平滑,凉意透过皮肤蔓延进身体。
但触感不对,应该是凹凸不平,满布缝合褶皱,带着潮湿的热。
想和翠子联络的话,他需要一些理由和话题,要有趣的,令翠子好奇的事。
除开宠物,还有什么呢?他自己?还有高专、悟和咒灵?
他现在的生活里,全部也只有这些。
2005年9月。
杰说,高专在京都还有个学校,他们两所学校之间举行团体战,他认为京都校的风气不大好,还是东京校要更符合他的理念。
翠子说,她周周都有期中考,每天都在赶作业,项目作业不带停,但还是准备找个实验室混履历。
2005年10月。
杰说,悟最近变得有常识了些,高专派他和悟去降伏了个“有名”的咒灵,是裂口女,之后应该也能抓到怪谈里有的咒灵。
翠子说,她去实验室干杂活的申请已通过,之后会很忙。
2005年11月。
杰提前寄生日礼物给翠子,以免国际邮递导致错过,其中还有悟强行塞进的礼物。杰问,要不要他过来陪她过生日?
翠子说,不要,期末周,没空。
2005年12月。
杰问,寒假要不要回国?
翠子说,忙,暑假再回。
2006年1月
没有通话,也没有讯息。
2006年2月。
没有通话,也没有讯息。
2006年3月23日。
在裕美的强烈要求下,哪怕春假只有五天,翠子还是回到日本。
“下次还是得趁有半个月的寒假回来,加上暑假,一年回来两次。”裕美说。
她回来前,裕美就整理好她的房间,很整洁,像新的一样,隔壁杰的房间却落了灰。
“我不好乱动他的东西,他现在也不怎么回家,都住在学校。”
大概是找到自己的归属,有了新的社交圈,翠子想,丑小鸭回归天鹅群嘛。
当然,她不是说她是鸭,她是独狼!
“翠子,你联系一下杰,问他今天回不回来吃饭吧,难得聚聚。”
独狼给丑小鸭发讯息。
翠:你今天能回家吗?一起恰饭:d
高专的单人宿舍内,厚重的窗帘拉上,室内昏暗沉闷。
指尖敲得桌面嗒嗒响,杰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视线落在亮起的屏幕上。
时隔三个月,翠子的名字才再次出现。
最开始,
他就是想试试,如果他不主动联系翠子,翠子多久会联系他?
或许一周吧?
当时他想,在养梦幻之前,翠子也每周都有事情找他,邀请他玩游戏之类,尤其是她操作不过的部分。
或许也可能两周?
翠子似乎很忙。
但一周过去,两周过去,一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她连他的生日都忘了。
不可思议,明明平时在所有人都看不出他的负面情绪时,只有翠子能发现,她就不觉得这不对劲吗?
不觉得啊。
如果翠子知道杰的疑问,会这么回答。
她平时判断杰的状态,全都是依靠微表情、肢体动作等专业小知识,当她见不到杰的人,话筒中的声音也失真,自然就判断不出他的状态。
用力、一个个摁下按键,杰回复:晚上七点回来。
晚上回到家中,吃完沉默的一餐,他和翠子一前一后走上二楼,她拉开自己的门,仿佛无事发生般,回头对他笑得格外灿烂。
“要一起玩幽灵行动吗?或者新超级马里奥?”
好不容易压下的不愉,又从腹部升到胸腔。
眯起眼睛,杰单手按住翠子的肩膀,在她茫然的神色中,推她进房间内,反手关上门。
“翠子,你不觉得我们很久没联络了吗?”
绿色的猫眼盯着他,闪烁着疑惑的光。
“三个月?很久吗?你不高兴啦,为什么?”
因为翠子完全把他忘在一边,他本以为他对翠子有点重要。
但翠子满脸无辜,杰想,算了,她就是这样,要接受,他们之间又不是过于深厚的关系。
冥想一下,佛祖脚底金色莲池,水光微动,荷叶摇曳,淡香莲瓣有序排列,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是和裕美一样吗?”翠子摸着下巴,“一月的时候,裕美让我每周都要主动给她打电话,不然她会觉得寂寞,你没这么要求,我还以为你不用呢。”
所以,翠子也从不主动联络阿姨,直到阿姨忍无可忍提出要求?
心态平衡了点,但“我也要”这种话,他实在难以说出口,他极少提出个人需求,这种不合常理的、黏糊的请求,更是开不了口。